沈陵游呼吸愈加急促,越来越多的回忆像是汹涌的江水一样快要把他溺死。
周围嘈杂的叫卖声、婴儿哭叫声、老妇呼喊声都变得模糊,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沈陵游一个人,怔怔地立在熙攘的大街上。
他那时候退亲时,对楚誉说什么来着——
“我凭什么嫁给你,你根本不了解我不喜欢我,才认识两天而已,装给谁看呢?”
“装给谁看呢”
然后一脚踹翻了楚誉抬来的聘礼。
里面是几个一看就年代很久的老物件,估计是楚家能拿出来的最后的家底,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沾了灰。
那时候的楚誉,死死地盯着他,说不出的恨意,不让沈陵游觉得胆寒,却让他隐隐地害怕。
因为他那时觉得,说了那句话后自己好像这辈子会彻底错过什么。
“去你妈的!混蛋楚誉!”沈陵游头疼得要死,喉头憋着一股气,怎么也没办法把那个又瘦又小的跟屁虫的影子印刻在楚誉身上。
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这些年,沈陵游不在的这些年,楚誉还有没有笑过?有没有偷偷溜到学堂里去陪读,拿起那根笔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来,曾经那些日子,他们有多快乐。
沈陵游突然骂了一句吓了陈夫子一跳,以为是楚誉招惹了沈陵游,赶忙说:“沈少爷,楚家那孩子也挺惨的,您就千万别再跟他计较了。”
楚誉家代代都是为国战死,死在边境的战线上,百姓们都敬仰他们。
楚家大夫人,是个高风亮节的女子,丈夫死后,只身带大楚誉和楚洛,坚决不受百姓的救济。
当年楚家最后一具尸体从边境运回郴州府的时候,楚大夫人拉着楚少爷当街跪在了棺材前,全街的人都跪伏在地,以送楚家最后一位将军在天之灵。也正是从那天之后,沈陵游就再也没见过楚誉了。
沈陵游满脑子都是小跟屁虫傻笑着的脸,很快那张脸又变成了楚誉冷淡的脸,最终重合到一起。
原来楚誉当年是想要娶他,才一直跑来偷偷摸摸的找他玩,楚誉说喜欢他是真的,说想娶他回家是真的,说会一辈子对他好,也是真的。
他必须得回去见楚誉,得和他说清楚。
沈陵游从来没有这么一刻想要见到楚誉。如果那个系统所说的书里,他知道了楚誉是小跟屁虫,知道了楚誉喜欢他,还会不会拒婚,还会不会被楚誉恨上。
*
“楚誉!”沈陵游气喘吁吁地闯进楚誉的院子里,狠命敲着屋子的门,边敲边喊:“楚誉!开门,我有话要告诉你!”
可是房门纹丝不动,也没有脚步声,甚至一丁点动静也没有。
沈陵游心脏像是一刹那被抛掷到半空中一样,更加用力的敲门:“楚誉!你他妈的……”
如果要是偷偷跑去京城了,我就打死你,我再也不要理你,永远永远都不再理你了。
我真的会,永远不理你的……
沈陵游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噙满了泪水,他看到了门栓,没有上锁。
可是他不敢开。
他怕一开门,看到整个房子空空落落,桌上压着一根断笔,又只剩他独自一人了。
就如同当年一样,日复一日,再也等不到那个人来敲他的房门,给他捉蛐蛐,给他做弹弓,陪他上学堂。
最终,沈陵游喊的嗓子都哑了,嘶嘶地发不出声音来。
沈陵游瘫坐在门边,愣愣地看着天边的云。
云的一生,会见过多少风景呢它会不会也做错过事,却永远无法挽回,只能被罚变成一朵云,被风吹着走,永远没有机会和那个人说开误会。
沈陵游抱着腿,小声地哭了起来,眼泪不要钱似的全都落在了膝盖上,打湿成一片。他想起小跟屁虫走的那天,也是这样。
走的无声无息,明明说好了要一起捉蛐蛐,明明雕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弹弓。有些人就是这样,你以为他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于是你肆无忌惮,你被人偏爱,就昏了头脑,妄想一辈子都会被这个人捧在掌心里。
可若有一天他走了呢。
被抛弃的那个小沈陵游,曾经在心里骂过楚誉一千万次,可他心里总想着,只要楚誉回来一次,他就饶了他,他们就还是好朋友。
后来,他学会了忘记。小孩子抵抗难过的方法,就是去玩自己
喜欢的东西。
沈陵游开始变得更加纨绔,甚至再也不关心别人的想法,变得尖利刺人,嘲讽虚伪。
他只是想给楚誉道个歉,为什么不等一等呢,为什么就不肯停下来等一等他。
突然沈陵游的面前出现了一块阴影,天空上任风吹着走的云,被挡住了。
“哭什么”
男人冷淡的声音带上一丝嫌弃的意味,却还是扔了一块手帕丢在沈陵游的小脑袋上。
沈陵游傻愣愣地抬头,眼睛湿漉漉鼻尖红彤彤地像是刚被人欺负过,模样委屈得不得了。
楚誉怔忡地看着他,下一秒就被扑了个满怀,手上提的一篮芥菜全都洒到了地上。
芥菜在地上滚了两圈,最终停在了沈陵游的脚边。
“对不起。”沈陵游的声音分外沙哑,像个小猫一样,眼泪鼻涕全都流了出来蹭在楚誉身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楚誉皱着眉头,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冷声问道:“有人打你了?”
沈陵游窝在楚誉怀里,吸了吸鼻子,声音软软地答他:“没人打我。”
那楚誉就更不明白了,想要推开他去捡掉在地上的芥菜。
手却被沈陵游一把拉住,小孩整张脸都陷进他怀里,死活不肯出来,嘟嘟囔囔地说:“你不许乱动。”
几乎是下意识的,楚誉又听他的话顿在了原地,随即反应过来又气得磨了磨牙关,说道:“快点起来,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带你去京城吗,想都别想。”
沈陵游赖着他不起,因为他知道,他的小跟屁虫不会欺负他的。
“我才不想去京城,我只是想跟着你。”沈陵游认真地扬起小脸,一副浪子回头的表情说道。
楚誉:……
可恶,每次都是这副表情迷惑他。
“起来。”
“我不。”
楚誉耐着性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任由沈陵游抱着他,弯腰开始捡地上的芥菜。
沈陵游身子一歪差点摔地上,扒楚誉扒得更紧了,甚至两条腿都扒在了楚誉身上。
“……”楚誉终于忍无可忍地踹开房门,把沈陵游一把按在了床上,恶狠狠地
压低声音问他:“好玩吗”
沈陵游心脏怦怦跳,脑子好几根线都乱缠做了一团,嘴巴不听使唤地胡乱说了一句:“啊?”
下一秒,楚誉的手就捏住了他的腕子,举过了头:“这次你没办法再把我扔下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当好朋友好不好”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小心翼翼,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满是渴求。
楚誉心头像是被撞了一记沉钟,又闷又痛,带着一点酸涩的苦意涌了出来。
“不行。”真的不行。
楚誉一根一根掰开沈陵游的手指,朝门外走去。
沈陵游就这么看着他往外走,急得要命,伸手就从床上拽了个枕头扔到了楚誉头上:“站住!”
这次,楚誉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径直朝外走去。
“不许再走了!”沈陵游眼泪又快被逼出来了。
可是楚誉根本不为所动,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毕竟,他要走
的路,终究和沈陵游不同。他永远也不会让沈陵游掺和进帝王之家的争斗中,永远不会让他踏进京城一步。
因为上一世,沈陵游就是死在了京城。
他永远记得那一日,站在沈家的血泊中,一遍一遍地找沈陵游的尸体,却怎么也找不到。
直到后来探子在监牢里面,发现了已被重刑活活打死的沈陵游的尸身。
世人都传,是他楚誉妒恨沈家当年拒婚之耻。可谁知道,他在沈陵游的坟前,跪了整整七天。
“站住!再走一步我就恨你一辈子。”
沈陵游放狠话的声音微微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楚誉,别不要我好不好?”
常年在边境常驻的爹,擅长伪装故意溺纵他的后娘,从不和他交流的哥哥姐姐,还有灰色的童年。
他一直很想楚誉,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