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厨们左右看看,纷纷让开身子,腾出屋门前的空地,同手同脚的,示意牧晋自己探个究竟。
牧晋拧了眉心,人堆里略有些发福的掌厨,微揖了揖手,赔笑,“牧将军,这事您可以随意作弄取笑,咱们却是不成,牧将军就权当没看见咱们。”
这倒是稀奇的紧!
他倒要瞧瞧,许攸衣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牧晋将黑釉瓷样的酒壶往腰间一挂,把着长剑,一步一踱的贴近门缝,张眼往里头一探,整好见许攸衣起了一锅菜,颠了颠勺,往白瓷碗里浇灌。
颜色薄透晶亮,浓稠得当,分明清润的轻雾一气下冲,又缓缓浮上,衬得汤汁越发的可口鲜香,悠味绵长,引得人食指大动。
牧晋不可思议的瞪着俊朗眉眼,看着许攸衣娴熟的又切了葱花,撒上,点缀出几分浓绿,最后摆到容色面前,递上汤勺。
眼看着就要被人接过。
牧晋手一紧,含着嘴里突然泛上的那阵苦味,古怪情绪不禁又窜了出来,“许攸衣!”
他后退步子,一脚踹开了被关的死紧的屋门,大咧咧的闯了进去,“藏着什么好东西!还不能叫本将军看见?”
“牧晋?”
许攸衣被吸引了视线,惊讶的微瞠了眸子,捏着汤勺的指尖自然而然的指向他,显而易见的有了些局促,“你,你什么时候上的船!”
桃花眼危险上挑,眼见着汤勺转向牧晋,他哪肯就这么便宜了别人?
容色不由分说的扒拉住许攸衣手腕,圈向自己的腰,当着牧晋蓦然僵滞的神色,及门外一众闪躲,又欲张望的视线,探长身子,隔着长案尖角,碰上了许攸衣下巴。
一触即离后,身前人果如他所料一般,电光火石的刹那,将他捞离原地,颇有些余惊的扶住他,“你做什么!”
“这是容色的谢礼”,容色笑的眉眼弯弯,不着痕迹的侧眼牧晋,将整个身子都依进了许攸衣的怀里,“大人可不许嫌弃。”
两人如胶似漆,黏的一丝空隙也无,众目睽睽下,大胆的史无前例,整个膳房的声音都仿佛因此静了一瞬,只余炉灶间沸水扑腾的掀盖声,轻悠
悠的砸在众人心间,晃悠开一片涟漪。
“许攸衣,你?你们?”
牧晋颤了眉眼,便是只凭许攸衣下意识护住人的动作,也能瞧出她动了真格,掌心紧握长剑,他微微的咽了下喉结,俊朗的眉眼似一下失去了往日的疏朗清逸,显得尤为黯淡。
“牧晋告退。”
颀长的身形分明的带了丝落寞,有些茫然的情绪浮在他眸间,牧晋忽然极度排斥起与许攸衣之间的相处,他转过身,近到屋门前,抬起的脚步都显得尤为艰难。
“牧晋!”
许攸衣露出了丝担忧,急急喊住他,“你怎么了?是遇上什么棘手的事了吗?可要我……”
“没有!”
牧晋有些难受的阖了下眼,突然张口拔高了音,既而渐趋低沉,“没有。”
“那你为何?”
她难得的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语调蓦地有些放缓了下来,“若有不能明说的,你也可如从前那般,写在纸上,我会想法子……”
“许攸衣,我说了不需要!”
牧晋凝向她,看着她与旁人亲密的模样,莫名其妙的邪火就上来了,“你好,好的狠。”
长腿一迈,怒气腾腾的跨出门,牧晋斜了眼猛的散开,将一切纳入眼底的众人,极是隐晦的,露了些许杀气。
“牧将军,咱们什么都没瞧见!”
御厨们脑门一凉,竖起三指,步调极其一致的,作发誓状,摇晃着脑袋,异口同声的表示会封口。
牧晋煞气上涨,正待发作,谁知众人眼神正经,面色严肃的竟如此配合,浑然像是了然于心的模样,不禁眉一抖,憋屈的嗓子眼发堵,“本将军,有什么不好让人瞧见的!”
气哼哼的甩下话,牧晋头也不回的调头离开。
御厨们眼见着杀神眼风扫过,将她们丢在后头,情不自禁的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谢天谢地,还好多年宫中生涯,水里来,火里去,才造就了她们如此机敏求生的意志!
阿弥陀佛。
众人收敛心神,这下可不敢再乱瞄了。
屋内,微腾的雾气间,许攸衣微皱了眉,十分不明白牧晋
如此莫名其妙的缘故,她凝了眼案上正冒热气的白瓷碗,不禁疑惑,莫非是他也想喝,只是碍不下脸,怕叫她瞧出端倪?
“大人!”
容色见不得许攸衣被旁人占据心神,两脚垫起,挂上她脖子,将她的脸掰向自己,十分幽怨道,“大人,莫不是在怪容色。”
“难道本官还怪不得你?”
许攸衣被强制收了视线,见始作俑者,竟还如此嚣张,不禁反问,“本官至今都未曾问起过你的来历,如今倒是起了几分好奇,你究竟?”
许攸衣轻抬手,搁上他眉眼,徐徐描摹,“你究竟来自何处?”
“大人,容色……”
桃花眼几不可查的划过丝幽暗,容色唇微张,欲将早已打好的腹稿脱出,却未曾想许攸衣先一步抬指,封了他唇瓣。
她缓缓眯起凤眸,轻勾唇角,像是颇有些感慨般的,凑近他,低道,“凰朝即便风俗开化,却也不致男儿家如此放浪形骸,你所言所行,倒像是习了千百遍,在各个席宴里头,游刃有余惯了的。”
席宴一词,虽隐晦,指的却是些靠技艺周转于贵人间,博赏识,赢缠头的一类雅伎,这类伎人,不入贱籍,乃是正经的乐坊所出,说到底也算上得台面。
机缘巧了,不定就入了哪家高门大户,抬了做有脸面的侧侍,叫同行们艳羡,连带着整个乐坊都显得极有牌面。
这与红巷尾的青楼瓦肆,算是有了天壤之别,入了此处,再无翻身可能,一日贱籍,终身贱籍,随你怎么折腾,也大不过凰朝律令。
若有人敢违,那是正正经经要去走一遭大理寺,叫你脱胎换骨一番的。
故而,往日刘汝会择了容色,其间自是少不了徐黑的撺掇,是打定主意要拿捏许攸衣这个初来乍到,却又十分棘手的县令,叫她吃上许多苦头的。
此番许攸衣突然问起,好容易赖上她的容色,当然不敢透露分毫,索性该销毁的已经销毁,连籍书文契都叫他糊弄陈曰去烧了个干净。
断断然,没有了半分还能佐证他来历的东西。
容色脊背起了身凉汗,面色却越发镇定,他弯了桃花眸,抵上她
额,笑的较之往日任何时候,还要潋滟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