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色借着木梯掩在隔板下,他穿着一身山匪们从沿路货商处抢夺来的绫罗绸缎,簪环配饰皆无,浑身素雅的紧,不染一丝脂粉的脸上透着微微的红润,像是急跑后透出的热晕,额间几滴汗珠被他匆匆一抹,身影一转,便消失在了露台下。
柳云若随行的一行侍卫并几个侍儿皆被关押在峭崖下的一个山洞里,数十个侍卫横七竖八的躺倒在碎石堆上呼吸极是微弱,侍儿们满目慌乱,紧紧的攥着自己身上早已残破的不足以遮蔽身躯的衣裳,瑟缩着蹲坐在角落,一侧一个岁数上了年纪,侍从模样的男子手里握着一把利刃,正悄悄的探出衣袖,眼底的沉暗似乎带着决绝。
容色摸到这时,除了那一身长衫半袖的男子,其他人早已没了声息,桃花眼微微一颤,循着血迹很快便发现所有痕迹,皆是由眼前这个正屈膝瘫坐在地上的男子手中匕刃所致,他不由滞了脚步,捏着从已经死去的看守身上摸下来的钥匙,突然有了犹豫。
他趁着山匪都跑去半月潭的的这个空档,特地向村里的幼童打听到这,不过是想借着救命之恩,从柳云若的侍从里探听出他们的来历,从而索要些情面,以做日后图谋。
未曾想竟见到这样的场面。
容色视线凝着被关在囚牢里的男子,心头那一丝盘算刹那变了主意,他放缓呼吸,缓缓的退了出去。
山洞外不少栅栏围着,尖利的刺角布满木桩,密密麻麻的挡在几条小路上,容色小心翼翼的松开绑在木桩底的绳子,拉拽着后退,一个轻跃便跳到了一条不甚起眼的小径上,小腿在着地刹那磕在木桩的刺角上,顷刻便鲜血直流。
容色闷哼一声,捂着嘴,将小腿挪开,缎面极好的布料黏在伤口处,白皙细嫩的皮肤遍布划痕,期间不断有血水从里头渗出,容色眉头一阵紧皱,但他不敢耽搁,唯恐遇上吃饱酒水,赶来山洞寻欢的山匪,一瘸一拐的便朝密林深处走去。
按着许攸衣的计策,该是降服一众山匪头子,然后趁乱火烧山寨,以硝烟示意刘府的一众护卫假做剿匪模样,在山腰各处弄出数十万人的尘土飞扬,战马嘶鸣的动静,
用声势威吓住一众六神无主的贼匪,从而轻而易举的攻下青崖山。
容色忍着疼,捡了树丛堆里的一根粗枯枝,拄在手里,冷嘶了几声,柳云若的身份不一般,他对他的敌意几乎不曾遮掩,他不能就这么放任他安然无恙的下山。
茂密的丛林里,窸窣声不断,隐隐约约的似有几声狼嚎响在半空,不远处水流声愈发清晰,那是从山头上的峭壁冲下来的泉水,经过几处小溪的汇流,已然似一条大河般横亘在青崖山两端,近水的草木生长旺盛,若是一旦点燃,火势盛猛,必然生起浓烟。
介时山下待命的一众刘府护卫见着烟雾,必定上山提前造出声势。
容色微微的勾起唇角,许攸衣自顾不暇,柳云若便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也总有疏漏的时候。
…
半月潭边,擂台下几方人马喊的声嘶力竭,兴奋的看着台上血污飞溅,几番争夺,无一人愿意就此退出,谁都想趁着这次比试,在青崖山立下威信,抱得美人归。
看台上,陈阿大甚是满意的看着台上的狗咬狗,如许攸衣所言,底下斗的越狠,她这个大当家的位置才会坐的越稳,这青崖山的喽啰们也就不会整日在几座山头蹦跶,撺掇出什么祸事。
眯弯了的眼里透出狠厉,陈阿大不觉又倒上了一碗酒,脸上两大酡红晕透出醉意,她不禁吹了个响哨,颇有些得意的打了个酒嗝。
一切都按着许攸衣所预想的那样发生着,然而正当她转身预备去寻容色与柳云若时,震天响似的战鼓突然从天际擂了起来,既而越来越响,直到仿佛近在耳旁。
这一番动静,叫擂台上下骇的变了脸色,所有人都从满腔浑然忘我的激情中清醒过来,呆滞的愣在原地。
“怎么来了这么多官兵!”
擂台上的几个当家面无人色,纷纷看向似主心骨一般,坐在看台虎皮大木椅上的陈阿大,“大当家的,俺们要咋办!”
“都给俺闭嘴!”
陈阿大心生疑窦,这两日分明丝毫看不出什么迹象,但听这声势,像是有一支庞大的军队进驻了青崖山,她侧耳细听着响动,满腹的嘀咕,“给俺去
派个人看看!”
许攸衣在露台扶梯上,微拧了眉尖,很明显计划出现了纰漏,贼匪头头们还未曾两败俱伤,酒水虽动了手脚,可大半数的山匪喽啰只顾着看擂台上的拼杀,所服下的那些尚不足以致命,唯有看台上一脸异常红润的陈阿大,像是已经毒入心脉。
此时这招敲山震虎,无疑会令一众山匪抱团合力抵抗她们的进攻,若是陈阿大又在此刻毒发身亡,这大当家的位置一空,按着一贯的江湖规矩,谁立的功劳最大,谁就极有可能被推上大当家的位置。
刘府侍卫固然悍勇,却在人数上落了下风,一旦正面碰上,极有可能全军覆没,她不能白白的叫她们牺牲在这些山匪的刀下。
许攸衣肃了面色,唯有将一众山匪一一打散,各个击破,或还可有胜算。
山寨分散四落,分布的无甚规律,只有山间的那一处村落,规整的叫人在意,或许那处于她们而言有所不同。
许攸衣思附着微低了头,手背上略有些刺目的光斑,像是凌凌波光,晃动着直射进眼底,瑞凤眼底忽的精光一闪,初进村时,那一片诡异形状的稻田,明明不甚大,山匪们却愿意劳心劳力的往里栽种稻苗,这显然与她们的习性大有出入。
这般一想,许攸衣顿时察觉了其中异样,陈阿大独断专行,贪欲极强,这青崖山所有的钱财,明面上放在她寨子的库房,由各个山头的喽啰们一块儿看着,暗地里她不可能不偷摸着藏下一些,为了方便自己时时看管,那块临着村子,靠着峭崖的田地便成了最好的首选。
所以那些花树不是简单的只为相隔一丈,便于观赏栽种,而是为了精准的测量她自己昧下财宝的位置,而特意种在村子内,如此一来,陈阿大便可安稳的日日守着它们,不叫其他人发觉。
许攸衣蓦地的笑出了声,自古财帛动人心,陈阿大机关算尽,没曾想竟是便宜了她。
“大当家!大当家!大当家的!”
惊慌失措的叫喊,霎时弥漫在半月潭上空,大伙眼珠子瞪的大大的,谁也没有想到陈阿大会突然吐血三升,倒在虎皮木大椅上,滚落下地。
两厢里的惊吓,震的她们肝胆剧颤,不远处马蹄踏地,嘶鸣声不绝于耳,仿佛越来越近。
众人瞬间又忙乱起来,许攸衣看准时机,带着丝悲戚,踉跄着奔跑上前,“大当家的,你不能死啊,你死了,那二十万黄金的聘礼,小生可不敢就这么收下啊!”
二十万!!!黄金???
几十个山头的当家一听,瞬间头也不疼了,满心满眼的想到这么大一笔钱,怎么着也能吃喝几辈子了,还作甚山匪!
“你这书生!”
十三峰当家指着许攸衣,眨眼便冲到了最前面,“哪来的二十万黄金,俺怎么不知道!”
容色藏在看台下的木桩子后,听的也是一阵茫然,他放完火,特地跑去草屋里找柳云若,想借着许攸衣的名义骗他登上崖顶,谁知一去扑了个空,还以为人已经被许攸衣给带在了身边,匆匆过了来,这兜头冒出的二十万黄金,着实令他吃惊。
许攸衣不可能凭空捏造,不然稍稍一探,便可识破真假,所以这二十万黄金竟是真的?
桃花眼底浮起丝暗光,容色不禁有些心动,在怡春院里,各个势力混杂,酒桌上,推杯交盏,谁都想谋夺更大的利益,黑吃黑是常有的事,他见得多,耳濡目染,到底是知道些门道的,若是能从中分下一杯羹,于他实在大有裨益。
不管许攸衣这般张扬出来的目的是什么,这样的机会,他不愿就这么错过。
容色心底一瞬有了些异样,他借着纤瘦的身形掩在木桩后,直直的竖起了耳朵。
“就,就在那峭崖下的水田,水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