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意岚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压制住住蠢蠢欲动的身体,不过就这么躲在柴垛里苟着可不是她秦意岚的风格,她向来不缺斗争的勇气,于是她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草屑灰尘,钻出了柴堆。
此时临近年关,外出打工的、上学的,都回到了村子里准备过年,大人们要么收拾庭院打扫卫生,要么聚在一起打牌聊天,还有一些来来往往,忙着到镇上或县里采买年货,孩子们则拉帮结派,聚拢成一群一伙,在村子里呼啸往来,把个小小的乡下村子给闹腾得竟有了几分喧嚣之意。
大黑的主人李宝山拿着根尼龙绳在村子里边喊边转悠,几十斤肉呢,值好几百块钱,他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没了,喊了半天也没见到大黑的影子,情急之下他逮住一群在路边儿上扔摔炮的半大孩子询问:“二蛋,见着我们家大黑没有?”
那小子抬手一指李宝山身后:“那不就是大黑吗?宝山叔你没看见?”
李宝山一回头,好家伙,他遍寻不着的老狗就在他身后,也不知道跟了多久了,他心里不由就是一喜,蹲下身子猛招手:“大黑,好狗,过来,快过来。”
秦意岚当然不会过去,她瞪大了一双湿漉漉圆溜溜的狗眼,眼巴巴地看着李宝山,走两步退三步,迟迟疑疑犹犹豫豫,把个想往前靠又惧怕的趑趄之态演得入木三分。
李宝山喊了好一会儿,秦意岚前前后后地晃悠就是不往他身边儿去,李宝山终于耗尽了耐心,把手里的绳子挽成一个圈,站起来就想去套她的脖子。
这条狗命关乎着自己健康的身体和长久的寿命,秦意岚当然不会让李宝山得逞,她谨慎地保持着跟李宝山之间的距离,嘴里呜呜咽咽地叫着,随着李宝山前行的步伐夹着尾巴怂怂地往后退。
一人一狗的互动吸引了旁边儿那群玩摔炮的孩子,一群半大孩子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开始提问:“宝山叔,大黑咋啦?你咋叫不住它?”
“它脖子那儿咋那么多血痂子?它受伤啦?”
“咱镇上的畜牧站光治猪牛马羊驴不治狗,宝山叔你要给大黑看伤得送它去县里的宠物医院。”
“流
了这老多血,它咋弄的能受这么重的伤?”
大黑因为在水库里救过人,“好狗”的名声附近十里八村都有耳闻,再加上它聪明又通人性,任谁见了都想逗逗它让它耍些花活儿,喊它坐下,跟它握手,让它作揖装死唱歌等等不一而足,村里全部狗子会耍的才艺加起来,都不及它会的本事多。
它这么有趣,村子里的大人喜欢它,孩子们更喜欢它,此时大黑形容狼狈,胸脯前厚厚的毛发都被血给糊成了一绺一绺的不说,浑身上下滚的还沾满了草屑灰尘,同以往神骏的形象大相径庭。看到自家主人,非但不像往常那样扑上去舔脸顶手地亲热,还夹着尾巴怯生生地不停后退。
它这反常举动引起了孩子们强烈的好奇心,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对着李宝山问来问去,就想知道大黑到底是怎么了。
“这狗老了,再不杀,肉就不能吃了。”李宝山拿着绳圈指挥几个孩子:“你们几个帮我拦住它,可不能再让它给跑了。”
“宝山叔,你要把大黑杀了吃肉?”一群半大小子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宝山,这么招人稀罕通人性的狗狗要被杀了吃肉,他们完全不能接受。
孩子们诧异的语气让李宝山特别不舒服,大黑是他家的狗,是他一口水一碗食养大的,他是大黑的主人,理所应当拥有大黑的绝对处置权,他要大黑活,大黑得活,要它死它就得死,杀了吃肉怎么了?碍着这些小屁崽子什么事儿了?他们凭什么用这种控诉的眼神怒视他?
李宝山被这群孩子不善的小眼神给瞪视得怒火上升,他挥着手没好气地对孩子们做驱赶状:“去去去!一边儿玩儿去,我杀的是我家的狗,有你们什么事儿,不帮忙的都给我爬开!”
李宝山要杀掉大黑吃肉!他这一行径在孩子们眼中简直十恶不赦到没人性的地步,一群正义感爆棚的半大孩子顿时就闹腾了起来,自发挡在李宝山跟大黑之间,一边儿谴责李宝山残忍无情没人性,一边儿驱赶着大黑想让它逃走。
费老鼻子劲儿终于搞出了事儿,秦意岚满意地点头,总算不枉自己悄悄儿地在李宝山身后跟了那么老大
一会儿,它非但没有顺着孩子们的驱赶离开,还伸长了脖子仰着头汪汪乱叫了起来。
心急得想抓住自家那几十斤肉的李宝山被孩子们的胡搅蛮缠给闹得耐心尽失,忍不住虎了脸厉声呵斥,要撵走这群碍事儿的“小b崽子们”,本就对他不满的孩子们被他这么一称呼,立刻还以颜色,抛弃了“宝山叔”的尊称,改叫他“老混蛋”。
双方人马都因为对方给予的侮辱性称呼开始上火,由此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成年人的厉声喝骂,半大孩子的尖叫怒喊,再加上大黑那极具穿透力响亮又急促的狗吠,这一场热闹越来越热闹,没多大会儿功夫,就招来了大半个村子的人。
临近年关,村民们除了置办年货就是闲在家里抠脚,这场热闹来得正是时候,急公好义替双方调解矛盾的,自家孩子参与其中急于维护的,闲着没事跑来围观的,上百号人吵吵嚷嚷闹成了一团。
跟一群孩子的争执互骂让李宝山损了面子,他态度强硬地拒绝了其他村民想要花钱买走大黑的提议,非要把这条老狗按原计划杀了吃肉不可。
身为大黑的主人,李宝山天然拥有大黑的所有权,别的村民再是看不惯他的行为,却也不能越过李宝山这个主人把大黑给拉到自己家里去,孩子们眼见抗争无望,顿时急了眼,连跳带跺脚地撵大黑:“快跑,大黑快跑,李宝山要杀了你,你快跑啊!”
李宝山对于孩子们的叫嚷毫不在意,他养了大黑十年,这条狗是什么性子他最是清楚,大黑只肯听自己的话,别看村民们也能命令它握个手打个滚装个死什么的,可那都是他给了同意的指令后大黑才做的,他这个做主人的不点头,任谁也不能把大黑叫到身边儿去。
大黑的狗眼里沁出了满满的一汪眼泪,秦意岚对着不停呼唤大黑的李宝山狂摇尾巴,慢慢地就朝着李宝山靠了过去。
围观的人们看着满脖子都是血痂的大黑噙了眼泪去找李宝山,一个个都面露不忍之色,孩子们更是气得嗷嗷乱叫,李宝山却是满脸喜色,把绳圈拿出来就要去套大黑。
就在绳圈儿即将要落到脖子上的时候,秦意
岚一扭头撒腿就跑,左扭右扭,三两下就从人群的缝隙里钻了出去,把举着绳子呆若木鸡的李宝山给晾在了那里。
秦意岚跑到人群外面,对着李宝山破口大骂,但是大黑的狗喉咙不具备发出人类声音的条件,她的怒骂全都变成了汪汪汪的狗叫声。
狠骂了李宝山一顿(狂叫了一通)之后秦意岚扭头就跑,她要赶着去镇上,去找那卖酱菜的老太太。
秦意岚撒丫子跑了,李宝山追之不及,白白损失了几十斤肉,心疼之下他开始无能狂怒,折回来大骂村民们闲吃萝卜淡操心,多管闲事多吃屁,狠狠地把在场的村民都给挤兑了一遍之后,李宝山才愤恨不平地回家去了。
李宝山发了一通火之后走人了,村民们却没有散去,他们就着先前的姿势,在村道旁边或蹲或靠,饶有兴致地谈论起了今天这起热闹的其中两位主角,李宝山跟大黑。
“咱平常也吃狗肉,可也没见谁能狠心到把自家养了这么多年的老狗给宰掉吃肉的。”
“天老爷,大黑可救过他们家小子的命,就算大黑是条狗,那救命之恩就能不算了吗?”
“可不说呢,大黑对他们家有救命之恩,又帮他看家护院撵兔子守瓜田干了一辈子,不过是一条狗,就算养到它老死,又能抛费多少东西?这么好的狗到了没能得个善终,李宝山也是奸到家了。”
“猫狗通人性,他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大黑都能看明白,那狗灵性的很,亲他们家人亲的什么似的,他倒是能下得了手。”
“你这话说得可对,大黑多通人性呢,别的狗追鸡撵鸭,那狗从来就不,看到小小的孩儿自己个儿在村里玩儿,它还知道管住那孩儿不让往路中间去呐!”
“听听他说的那屁话,什么‘牲畜养来就是吃肉的’,养来吃肉的猪羊鸡鸭,能跟在人脚底下团大的猫狗一样吗?他给大黑起名字,他咋不给家里的猪羊鸡鸭起名儿呢?”
“昨儿李宝山就在大黑脖子上捅过一刀了,当时那血流的呀,哎呀别提了,我还以为它早就被吓跑了呢,哪知道它还在村里,好狗啊,太恋家了。”
“这狗太恋家恋
主人了也不好,你看刚才,李宝山一叫就过去了,啧啧啧,那狗眼里都是泪,可怜死个人了。”
挨了李宝山一顿骂的村民们心中有气,把李宝山贬了个死臭,又细数了大黑的优点把它夸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世忠犬。
不过这一切跟秦意岚都没啥关系了,她撒丫子跑到镇上,才发现自己为了坑李宝山竟然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她错过了大黑跟那卖酱菜的老太太结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