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兴化坊之后,李孝孙拜见了李守的老娘,送了礼物后便回去了,李守则待在家里看家仆布置这个布置那个。
还有不少新买的下人被领到王静依那里接受面试和训话,整个李府的人气忽然旺了起来。
李守却变得清闲了,他坐在书房里开始思考问题。
现在自己已经有爵位在身,等正式的任命下来后就可以在禁军上班,但官场上错综复杂的关系自己还非常陌生,将来面对杨国忠、太子和皇帝冲突的时候如何应对也是个问题。
至于李岘那边,他对自己一家相助甚多,但目前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李守感觉心中颇为惭愧,说到底还是自己在朝中势单力薄的缘故,甚至都不如魏寒的老爹有实力。
正胡思乱想间,小业忽然过来禀报。
“公子!府门外面有位姓张的公子找你。”
“姓张的公子?”李守有些纳闷,“叫张什么?”
“好像是张韦,字好古!”小业挠了挠头。
“张好古?连升三级?”李守吃了一惊。
随即他又醒悟过来,张好古连升三级说的是明朝的某个人,还是单口相声里的一个故事,现在是唐朝,两者根本不搭边。
“那就请进来吧!”李守吩咐道。
功夫不大,一名身穿灰袍头戴黑幞的男子便出现在李守面前。
“哎呀!张兄,原来是你!”李守见到对方后终于有了印象,此人正是自己在易县参加诗会的时候,负责执笔的那名张姓男子。
“西河郡公别来无恙?”张韦对李守笑着拱了拱手。
“哈哈,张兄客气啦!来来,快坐!”李守急忙招呼,然后让小业泡一壶好茶端上来。
“当日在易县与李兄萍水相逢,张某便觉得公子贵气逼人,没想到在下刚来长安没多久,公子的事迹便传的尽人皆知,这才意识到原来新晋的西河郡公就是您呐!”张韦坐下后开始解释。
“我也没想到居然会在长安城见到张兄,实在有些意外,不过也是喜事一桩!”李守笑了笑,随即问道“张兄是来长安寻亲的?”
“非也非也!”张韦摇了摇头,“说来惭愧,张某来长安是准备参加科考的,虽然出门之前做了一些功课,但有些事情还是始料未及,一来没想到路上会遇到窃贼,致使我那可怜的盘缠被盗走大半;二是没料到长安居大不易,这里真是花钱如流水,要不是张某在太学里有几名好友,得他们资助,恐怕现在只能流落街头了!”
“原来如此!”李守有些明白了,这位不会是来打秋风的吧?
不过张韦留给他的印象不错,应该不是那种喜欢攀附或者赖着不走的人。
“张某现在窘迫无比、走投无路,刚好听闻西河郡公之事,所以便腆着脸上门,希望能在公子这借住些时日,张某虽一介书生,但算算账、帮着公子出出主意的事情还是能做的来的。”接下来张韦直接说明了来意。
“张兄客气了,出门在外谁都有遇到困难的时候,你能在不顺的时候想到我这,也算是看得起我这位朋友了,府里的客房刚好还空着几间,一会就安排你搬来住下,千万别客气!”李守大方地承诺道。
“西河郡公果然大方!张韦在此多谢了!”张韦急忙起身施礼。
李守摆了摆手表示没什么。
“小弟在来之前,从太学那边听到不少消息,这次来找西河郡公,也是想问问您是不是在琢磨怎么帮助前京兆尹梁国公李岘的事情呢?”
看到李守如此慷慨,张韦也放下心来,两人的关系进一步拉近后他开始主动攀谈起来。
“嗯?”李守闻言一惊,这位张好古目光好犀利!
“不错!叔叔对我家有恩,这次他遭受不公,我们也感到很难过,想帮他却又使不上力气,心里正沮丧呢!”李守实话实说。
张韦点了点头“小弟虽然不才,但也不会白吃白住,对于梁国公的事情倒是有些小小的看法!”
“是嘛?”李守立刻来了兴趣,看来自己刚才如果把张韦拒之门外的话,对方是不会主动给自己出主意的。
现在自己表现出了诚意,对方自然也想展现自己的价值。
“实不相瞒,这件事存在很多内情。”张韦开始小声叙说起来,“从大的方面来说,梁国公的遭遇不过是各方势力斗争的结果罢了!西河郡公可知道现今的大唐,其实可以分为五大势力?”
“五大势力?”李守有些疑惑,“我只知道太子、杨国忠、安禄山,应该算是三个吧?其余两个我还真不了解。”
张韦闻言摇了摇头“剩下的两个才是最大的势力!一个便是当今圣上,另一个呢?”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便是太宗皇帝说过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里的水!”
李守闻言豁然开朗,没错,皇上才是朝廷中最大的那股势力,而老百姓却是全天下最大的势力。
“了解了这五大势力后,无论朝堂上如何风云激荡,天下如何变化也都能琢磨的清清楚楚,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您以后做起事来也才能思虑周祥!”张韦继续道。
“有些门道!”李守对这位张好古的观感不禁上升了一个台阶。
“如今天下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杨国忠身为大唐右相,不仅宫中有贵妃支援,朝内有官员阿附,就连地方上也有小人谄媚,似乎如日中天不可一世!难道这真是当今圣上老迈昏庸造成的吗?”张韦直言不讳地问道。
“非也!我们只要看看当今圣上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就能明白,他当年是如何的叱咤风云!先是斗败韦氏外戚,后来又干掉太平公主,圣人从险象环生的宫廷斗争中脱颖而出,才有大唐几十年的开元盛世!这样的皇帝能任由杨国忠做大?”张韦拍了拍桌子。
“所以说到底,杨国忠的地位和势力不过是皇上牵制太子,制衡安禄山的工具罢了!”
“而太子呢,先是李林甫后是杨国忠,看起来似乎两任右相都跟他不对付。但有了上面的分析我们就能知道,这都是皇上牵制他的手段!只要杨国忠在且势力庞大,太子的地位便安然无恙。若是杨国忠倒台,朝廷又没有新的势力取代,那么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他们的心里都不会安稳!”
张韦继续分析。
李守心中有些大彻大悟,原来朝廷结构竟是这样的。
“您其实也算是太子的人,不知道西河郡公如何看待太子?”说到这里,张韦多问了一句。
“太子殿下为人大度,待人真诚,恪守礼节的同时又能做到孝义忠廉,将来必然是不可多得的一位明君!”李守回答道。
“其实未必!”张韦摇了摇头,“做了几十年的太子,见多了宫廷中的血雨腥风,又被李林甫算计了无数次,再老实的人也会懂得收敛锋芒,韬光养晦!”
“嗯?”李守有些不太理解。
“呵呵!您可以不信,但你是否想过,太子在朝中有没有表现出势力庞大的样子?当今圣上连自己的那些皇子都可以圈养起来,难道不会派人监视太子的一举一动?”张韦一连提出两个问题。
李守不禁陷入沉默。
“太子这些年表现沉稳,自李林甫死后更是默默无闻,让人抓不住什么把柄,所以小弟料定现在太子的背后肯定还有高人在帮他出谋划策,等待时机。只不过此人隐蔽得非常好且才智高绝,我猜他极有可能便是当年被皇帝赞为‘神童’,被张说和张九龄两位宰相称为‘小友’的李泌!”
李守闻言一惊,他还真听说过这位李泌的名号,此人在历史上好像也非常有名。
“再说杨国忠那边,此人才具不高早有定论,但最近行动却忽然有了章法,尤其在京兆尹事件上可以说做到了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啊!”张韦说到这里才开始切入正题。
“愿闻其详!”李守虚心求教。
“估计你也知道,李岘之所以被贬是因为调查安禄山造反的事情!”张韦说道。
“不错!”李守点了点头。
“实际上这正是杨国忠的奸计,他先指使手下揭发安禄山造反,然后顺理成章地下令京兆府搜查安禄山宅邸,最后还拿到了证据。”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安禄山必然会因此失去圣人的宠信,甚至会丢掉性命,到那时杨国忠在朝廷之外的最大对手便会消失,他就可以全力对付太子!”
张韦开始分析“而如果安禄山安然无恙、继续得宠,皇帝便需要找一个人来做替罪羊以抚慰安禄山,那么这个替罪羊会是谁呢?必然是负责搜查的京兆府的人,也就非梁国公莫属了!如此一来,杨国忠便可以趁机安排他的心腹鲜于仲通上场,京兆尹之位便落入了他的囊中,这便是左右逢源之术!无论事情怎么发展,最后得利的都是杨国忠!”
“啊!”李守忽然感觉眼前一片清明,原来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以杨国忠的才智,想不出这么厉害的招数,所以肯定是得了某位高人的指点!据我猜测,此人应该就是张镐!”
“张镐?”李守从来没听过此人的名字。
“不错!此人跟我一样也姓张,字从周!”张韦神秘地笑了笑,“其父名叫张知古!”。
“跟张兄就差一个字!”李守有些诧异。
“没错,因为我们两家本就是同宗,我跟他父亲同辈,张镐应该叫我叔父!”张韦笑道。
“啊?”李守闻言一愣,随即夸道“张家还真是出人才的地方!”
“我这位侄子年轻时拜名士吴兢为师,虽然深受器重,但他却不善于跟人打交道,平时也只是以饮酒、鼓琴自乐,前些时日杨国忠派手下搜罗人才,有人推荐了他,杨国忠便给了他一个左拾遗的位置。”张韦解释道。
“令侄如此有才,可惜却便宜了杨国忠,实在是明珠暗投!”李守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公子不必惋惜,张镐心中自有分寸,我既然来找公子,自然也有办法跟他联系上!”张韦对着李守眨了眨眼。
李守心中活泛起来,难不成张韦想来个反间计?
“但现在咱们知道这些是不是有些晚了,我那堂叔都已经准备去零陵上任了,还有挽回的余地吗?”李守问道。
“不必担心,其实这件事不仅可以阻止,而且令叔还有可能官复原职!”张韦语不惊人死不休。
“是吗?”李守闻言大喜,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亲自给张韦沏了一杯茶,“快说来听听,如果此事能成,张兄绝对是我们的大恩人!”
“恩人倒不必,只要能让我在这继续住下去就行!”张韦摆了摆手。
“要想让令叔暂时不离开京城其实很简单,再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是圣上的寿诞,令叔现在完全可以上书请求寿诞结束后再去赴任。这样皇帝不仅不会怪罪,还会感念令叔的情分!”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样的好主意呢!”李守忍不住拍手称赞。
“接下来就是关键之处!”张韦继续说道“听说那鲜于仲通在晚宴上出言不逊,得罪了皇帝?”
“没错!”李守点点头,顺便把那日的情形再次叙述了一遍。
“如此大事可成!”张韦一拍桌子,“相信鲜于仲通自己也知道惹下了大祸,这些天肯定会潜首缩食,尽量不引起皇帝的注意,但我们偏偏不能让他如愿,在令叔上表请求留京、皇帝尚在感念亲情的时候,公子可以寻个理由找那鲜于仲通的麻烦!”
“对于已经得罪了皇帝的这名心腹,以杨国忠的性子也不会去保他,所以鲜于仲通去职必然十拿九稳,至于令叔嘛,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求求圣上,即便不能官复原职,留京任用应该不难!”张韦缓缓说道。
“哎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守仿佛醍醐灌顶,“张兄真是我的及时雨啊!”
“其实这件事情肯定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比如陈&nbp;希烈,他办事唯唯诺诺,而且年老不堪,听说上次圣上便有意让安禄山接替他的位置,但被杨国忠给挡下了。相信从那时起圣人刻意制造的杨、安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这次杨国忠突然发难,肯定也与右相相位的争夺有关。”张韦继续分析。
“搜查安禄山造反的事情虽然没有继续下去,但皇帝心中肯定已经起了芥蒂,安禄山短时间内出任右相已经不可能!这样杨国忠接下来便可以在适当时机推自己的心腹上台!”
“而貌似不理朝政的皇帝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太子那边也会暗地里推出自己的人选,陈&nbp;希烈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这个右相的位置到底会引出多少事情,涌出多少幕后之人,我们可以拭目以待,甚至能火中取栗!”
李守心中怦怦直跳,原来看似平静的朝堂上竟然涌动着这么多的势力,每时每刻都进行着如此复杂的明争暗斗!
自己这种朝堂小白将来如果站在上边,估计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且每个势力后面都有各自的智囊在出谋划策,自己是不是也得物色一个?
想到这里,他盯住了张韦眼前不就有现成的嘛!
“西河郡公为何这么看小弟?”张韦笑着问道。
“我只是觉得奇怪,就像你一开始见面的时候说的那样,我与张兄不过是萍水相逢,张兄却对我掏心掏肺,似乎有些交浅言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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