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雀无声的大堂,只有煮茶的声音。
黑漆漆的小火炉,咕咚咚冒着热气,一面落地窗,垂着黑棕色落地窗帘,叶熙容翘腿坐着,叉至膝盖的黑褶裙垂落。
她靠着椅子,眉眼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意气风发,并非是多年轻的容貌,而是那股野心勃勃的味道,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凛然不可侵犯。
比年前更有威严。
慕轻却是摔门进来的,“咣当”声显然冒犯到了她的权威,叶熙容明显拧了下眉,却忍了没诘责教训。
对她而言,这算是给了对方天大的面子了。
“你这脾气不好,要改。”叶熙容看着站在对面却迟迟没坐下的慕轻,以一种长辈教条式的态度,抬起了下巴。
“怎么改?”慕轻就那么直视她,太久没见,熟悉的脸早已比陌生人还陌生,“不如你教教我。对一个只会躲在背地里玩弄阴谋诡计,死之前都对我漠不关心的母亲,我该怎么报答她。”
“把脑子都扔了还是把感情都扫空,跪在这里痛哭一场?继续任你摆布,做你手下用来操控叶氏集团的棋子?用的时候摔在黑白棋盘里粉身碎骨,不用的时候一辈子埋在四方盒里藏灰?”
慕轻冷笑声几乎比茶壶的水声更沸腾,“你在做梦。”
茶盖清脆磕在茶杯上,“别这么对我说话,你是在怪我让他受伤了?”
叶熙容眼里既沉凉又不屑,语气满满面对叛逆孩子的态度,缓缓舒了口气,“他姓司,叫司祁对吧。”
慕轻沉着脸一言不发。
“我没你想得那么冷漠无情,幸幸。”叶熙容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缅怀的看着早已高过自己的女儿,慢慢说:“我对你的关心,你可以视而不见,但没权利否认。”
“秦汶是你自己选的,他不适合你,我是用了一点手段,所以很快证明了我是对的,这是在减少了你的犯错成本。”她娓娓道来,“你为这恨我,对我有芥蒂,作为母亲,我可以容忍你偶尔的任性,但别亲疏不分,”
“关心我所以操控我的人生,用自己的死让我任你摆布。”慕轻看着叶熙容,已没了气怒只剩冷淡,“我们之间的嫌隙,你不用拿别人来讲。我不恨你用自己的手段驱除秦汶,逼我走上你安排的路,我只是嫌脏,瞧不上你把手段用到不应该用地方。”
直白剖析的话,让叶熙容变了脸色,面容沉白:“你要是为了跟我吵架,找不痛快才来的,可以走了。”
“吵架只会伤感情,你最好冷静下,考虑清楚。”
伤感情?早就没感情可伤了!慕轻听她说几句话,觉得自己至少短命十年,就连质问都不想多说,转身就要走。
叶熙容却攥了茶壶提柄,眯着眼说:“就是可惜来某位。那一刀,白挨了。”
慕轻顿住脚步,霍然回眸:“你要他命,就是要我命。”
“人只会拿自己威胁在乎他的人。”叶熙容不合时宜的勾了勾唇角,带着掌控全局的淡然,“你也知道,我是不会害你的。”
慕轻这辈子虽然过得不算平坦但至今为止没过不去的坎,若说唯一能让她走上绝路,把她逼进死胡同的克星,就是生下她的叶熙容。
从她被她生下来那一刻,就注定这辈子必须低她一头,欠她还不清的孽债。
她看着被倒进玻璃壶的茶觉得有些讽刺,她就像是被闷死在壶中的茶叶,泡了水留下价值,转手风干进垃圾堆。
“为了某些原因,我很关注司祁这个人,他的住所最近只有一个外人能进。是位姓梅的精神科医生。”叶熙容面无表情的倒了杯茶,“他或许比秦汶更适合你,但一个随时可能失控的危险分子,我不允许他跟叶家、跟你有关系。明白?”
慕轻压下的邪火忍无可忍,寒着眉眼:“你呢?不先管好你自己吗?霍时羽是你跟谁生的?京市的霍君城?我不知情多了个后爸,怎么?不提前跟我打招呼了吗?”
叶熙容闻言拧了下眉,静静看她一会儿,似乎也没那么生气,“这件事我是隐瞒了你,但你不用因为霍家或者时羽误会了我对你的关爱。时羽抢不走你的任何东西,我听说你连罗子临都收留在家,拿他是当亲弟弟了吗?”
慕轻抿唇一言不发,眉眼间已清楚表露出“拒不配合”的意思。
叶熙容有些不满,“我告诉你叶幸,这件事我没必要向你交代,但既然提了,你有权利知道,你口中的后爸,就是你的亲生父亲,比起跟你毫无关系的罗子临,时羽才是你同父同母的血缘兄弟。”
“你再说一遍,”慕轻瞳眸微紧。
叶熙容偏头不去看她,叹息:“当初不让你知道,是为了全叶家的体面,毕竟我跟罗建文还有名义上的夫妻关系。这件事到此为止……”
“把分公司卖给沈家,为了报复我。我还以为当了年的董事长,能让你稳重些,这些旁门左道的招数,亏你能想的出来。”到底叶熙容还是耿耿于怀,叶幸宁愿把破釜沉舟把分公司卖给沈家,也不愿再相信她一次。
“叶氏集团现在归我,你最好取消你的打算,不然哪天把叶氏白送给沈家,骂我混账也没用。”慕轻并不妥协,甚至直言威胁。
“混账?”叶熙容气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你以为我不明白你,这话是在向我示威?”
慕轻说:“随你。”
叶熙容:“随我怎么理解?还是为了司祁?你难道不是不怕我拿了叶氏集团,用来对付他。感情用事会让人误事,你别犯浑,别以为领了个结婚证,这事就算尘埃落定了。明天一早就去离婚。”
慕轻眸光湿冷:“我不是你丢在摇篮里半岁大的小娃娃,我能过好我自己。”
“或者,你想明天一早让他上政治头版,候选人需要看精神医生才能维持正常人的生活,花国的选民可不是傻子。”叶熙容拍案定断,冷冷道:“要叶氏集团还是要他,要他一败涂地还是顺风顺水,叶幸,你给我好好选。”
慕轻能听到牙根磨响的那一声,她看着面无波澜,却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后悔过来见叶熙容,“非要逼我不可?!这二十余年,但凡是件值得拿上台面讨论的事,看似由我全权做主,实则全是你暗中把控。你不应该养女儿,养个木偶傀儡才完美。”
“没有一个母亲,不希望女儿过得好。我也不例外。”叶熙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却绝不可能退让。
“我不答应。”快到让人猝不及防。
慕轻打断了她还想说下去的打算,“你可以尽情用你从前的手段镇压我,但只有那一刀,下一刀,你敢往他身上扎,我即可白送叶氏集团给沈迦烨,绑了霍时羽,当真霍君城的面沉江。”
叶熙容听不下去了,脸色难看至极,茶杯“当”的一声四分五裂,“我看你中毒不浅!你自己听听自己说的什么……你的眼光就没准过,别忘了秦汶的前车之鉴!”
慕轻已不回头的走了,她从没感觉胸口中的情绪,能这么猛烈奋亢过,就连死而复生那一刻都不及此刻的万分之一。
不做点什么,她会死,心脏骤停猝死。
风驰电掣的跑车划过黑夜,不知撞翻了何处的燃烧瓶,车轮一路冒火星,撞停在某家便利店门外。
出格的事她也干过不少,撞坏便利店门,偷酒卖醉却是第一回。
慕轻枉顾了如今市区的危险,街头巷尾阴魂不散的极端分子,一瓶接着一瓶,毫不留手的要把自己灌到失去思考能力。
比起极端分子,她现在的状态不遑多让。
留下的钱包里有多少钱她没数,只管用酒精麻痹沸腾的情绪,怎么推门走的,车钥匙扔在了哪个角落,车又停在哪里,她根本不管不顾。
随它,随她。
顺着小巷漫无目的流浪时,她甚至想碰瓷一个极端分子,用拳脚,用肉搏,用最原始的方式,处理掉无处安放的压抑跟愤慨。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那刻,竟当真有一双手钢铁般从暗夜里伸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势。
实在是醉的过分,她眼花了错过了01秒的反应时间。
对付一般人,错过一秒钟都不成问题。
但这袭来的手,显然不是没练过的人。
铁手无情的沈迦烨,本来是要出街巡逻,抓个是胆大包天,敢袭击他车截他路的极端分子,一雪前耻,没想到在公司楼下,却碰上了个天大的麻烦。
他手指头碰到肩膀,就知道不是男性,反手扣着对方肩膀向后带,借昏暗路灯处掌眼一看,眉头一下就拧成了死疙瘩。
沈迦烨直抿唇:“你泡酒坛子睡的?”
慕轻甩开他,自己也没站住,后背顶了墙,唇脸煞白的让人不敢多看,“大晚上不睡觉,滚边去。”
无缘无故挨了骂,沈迦烨怒笑了:“谁说我不睡觉,正愁没人站街陪睡,你不就来了。”
慕轻缓缓抬眼看他,眼神像井水里捞出来的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