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雨不敢动。
莫白风不让他动他就不敢动。他甚至能感觉房日?同那个厨娘正在盯着他们,盯着莫白风的手。
莫白风的眉头?皱了皱,说:“这是什么菜?”
房日?说:“蒿菜。”
虞雨看了房日?一眼,只见房日?面?孔上没有丝毫异色。
莫白风还是搭着虞雨的手,却自己拿筷子尝了一口,笑着说:“我要吃第一口。”
虞雨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只好演戏哼了一声,说:“你吃就你吃,”
厨娘又折回去,捣腾新的菜式了,莫白风吃了两口就要了碗米饭,房日?转身?也进了厨房。
莫白风迅速扫了一圈空无一人的大堂,从胸口里掏出一片金属,迅速塞进虞雨的口中,往自己舌头?下也垫了一片。
虞雨被塞了一块东西,脸色涨红,要吐不吐,莫白风已经转头?看向了再度出来的厨娘。
厨娘又端了两盆菜上来,小葱拌豆腐,鱼香茄子。
莫白风就着房日?递过来的饭大快朵颐,没多少盘子里就只剩下点儿汤羹,反倒是虞雨一直一脸菜色,没吃多少东西。
饭后?莫白风神色自然地同房日?和厨娘告别?,在周围附近溜达了两圈才带着虞雨回去。虞雨已经憋了一路,一回到屋里立马扒着木桶往外吐,说来也怪,他吃了没有多少,一吐却翻胃似的吐出了
许多。全都是黑糊糊的残渣,看不出原本菜色的样子。
莫白风也抠着嗓子吐了一会儿,他明明吃得比虞雨多,吐得却比虞雨少,无论他怎么抠嗓子都不行。他脸色有些难看地看了一眼虞雨,只见虞雨难受地从舌头?下面?挖出那块铁片,瞪着它说:“你到底给了我什么……五帝钱?”
莫白风将自己口里的五帝钱也拿了出来,随手擦了擦放回了怀里:“碗筷都是阴沉木,那饭不是给活人吃的,是给死人吃的。”
虞雨吓得差点坐在地上,瞪着他说:“你、你说什么?”
“金克木,你含一片五帝钱,阴气不入口。”莫白风还眉头?紧锁,只是简单地回答了虞雨的问题。他多年
不回来,根本不知道村子里怎么会多了这么两个怪人,说是鬼也不是,说是人又古怪。
从前祠堂是外公管的,到底是什么时候换了人?
虞雨还没有他那样好的定力,脸色煞白,忍不住想?掐着莫白风的脖子摇一摇质问他为什么当时还能淡定地跟他一起吃饭而不是赶紧逃跑。自从跟了莫白风之后?就没什么好事,虞雨现?在十分怀念从前无知的时光。
被这样一番打击,虞雨下午已经没有了出门的心情,莫白风反而对村落很感兴趣,扭头?就出了门。外公在后?屋种菜,虞雨觉得□□的也不会有鬼来袭击他,见莫白风执意要出门,他也没有拦着,顾自坐在了房里。
莫白风随手从行李箱里取出了一些东西放在身?上就离开了,也没有跟屋后?的外公打个招呼。虞雨一开始还觉得留在房里挺安全的,然而莫白风一离开,他就觉得屋子有点儿阴冷。也不知怎么的,他看了看四周的白烛,总觉得这里像灵堂似的。这个想?法一旦生根就立刻发芽,他猛地站了起来打了个哆嗦,一步跨出了门。
莫白风的外公就在后?院除草,他想?了想?还是跟个活人呆在一起更放心,于是迈开步伐向后?院走去。
从莫白风的屋子走到后?院,中间经过一个厨房、一个仓库,还有一个小柴房。整体?房屋的布局不像北方?的四合院,规规矩矩的,倒有点星罗棋布的杂乱意味。
他走过仓库的时候顿了顿,视线有些胆怯地朝里张望了一眼。仓库的房门没有关死,开了一小道缝,里面?很黑,有不少杂物。
虞雨用力甩了甩头?,笔直向前走向了后?院,见老人正蹲在地上,便?道:“阿公啊,我来帮你吧。”他也不知道该叫对方?啥,便?随着莫白风叫了土话里的“外公”。
老人捶着背起来,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有点儿怪异,让虞雨不知所措。
老人说:“侬坐那头?就好。”
虞雨上前了一步,老人还不乐意地挥了挥手,虞雨只好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竹椅上呼吸浇灌蔬菜的粪水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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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白风离开外公的房子
之后?就开始向村后?的小河去。他记得小时候最爱玩水,一到夏天就把?自己泡在河里。那条河像是护城河一样在村子的周围绕了一圈,还在整个村子的中心穿过,村人的生活用水都来自它。
小时候那条河很清澈,清得见底,莫白风会同秦封小虎等人一道跳进去游泳抓虾,小虎是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秦封……
莫白风一愣,秦封小时候的记忆和前阵子他的记忆重叠了起来。
小时候的秦封不太说话,跟小虎正好相反。他的块头?也同现?在正好相反。小秦封的个子瘦小,胳膊看上去都是骨头?,没有二?两肉,皮肤黝黑,话不多,动作却很灵巧。每次下河捕鱼,他总是捕到最多的。
小虎在他们三个里面?块头?最大,力气也是最大,经常帮附近的邻里打下手。
莫白风六岁那年,秦封离开了村子。
他发现?自己想?不起自己曾经的模样。小虎和秦封眼下在他脑海里的记忆都这样鲜明,他却想?不起自己曾经的经历了。
他好像是个旁观者?,看着小虎、秦封以及其他的孩子玩耍,但是他唯二?记得的两个孩子只有小虎和秦封,其他的孩子也都记不清了。
莫白风终于来到了河边。
有人在河边浣纱,河水的波纹一圈圈地蔓延开来。莫白风禁不住陷入了沉思——当年秦封到底是为什么离开村子的……他怎么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呢?
莫白风越是想?不起来,他越是想?要回想?。许多零碎的记忆开始纷纷涌入了他的脑海。
当年他们三个人,小虎、秦封和莫白风,村子里最要好的三个孩子,可自从莫白风离开这个村子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早早出去的秦封和留在村里的小虎都没有同他再联系了。莫白风幼年时还想?起过几次,想?要回来看看,都被梅潇潇拦住,这还是他自六岁以来第一次回来——因为他长?时间做的那个梦。
莫白风越想?越出神,他下意识地向记忆里小虎住的房子走去。小虎就住在河边的一个细小屋子里,屋子比莫白风的老宅好不了多少。他小时候就没有爸爸,全靠妈
妈和外公外婆带着长?大,对任何感情都来得敏感些。
莫白风还记得他冬天的时候和几个小伙伴给小虎送过烤红薯,烤得香喷喷的红薯送到小虎家里的时候就凉了,像是被阴风吹凉的。
莫白风到他们家时,只看到小虎和他娘跪在灵位前,黑漆漆的屋子里就点了两根白色的蜡烛。莫白风站在门边,看到小虎拧过头?来冲他瞧了一眼。小虎的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印得惨白,双眼红通通的。莫白风身?边的几个小伙伴尖叫了一声撒腿就跑,莫白风却脚底生根一般站在了原地。他看到小虎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里多了些自卑,又多了些恨意。小时候的莫白风是察觉不出来的,但是他现?在回味,一切却又像发生在眼前一样清晰。
小莫白风对他说:“你和你娘吃红薯吗?”
小虎后?来跟莫白风很要好,渐渐的小虎只跟莫白风要好,再后?来莫白风只有小虎和秦封两个伙伴了。
莫白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小虎的房子面?前。小虎的房子很破败,木板随意搭建,雨天漏水雪天漏风,小虎经常跟莫白风住在一起。
小虎的娘是村里的林妹妹,长?得美,却病弱,下地也干不了多少活,都是小虎帮衬着种了点菜,勉强够吃,一入冬就过得凄惨。谁都不知道她丈夫是谁,她的父母也在小虎三岁那年去了,很多人都劝她赶紧找个人,但是她偏不。小虎没有爸爸,经常被人嘲笑,莫白风也没有父母,但是他对这方?面?不敏感,没有感觉到小虎的愤恨和失落。
莫白风回想?起来,小虎同他这么好,多半还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跟他一样同病相怜。
莫白风的脚踢到了小虎家前面?的井。他抬起眼来看向了面?前的屋子。屋子前面?杂草丛生,没有一点人住着的迹象。
莫白风皱起了眉头?,在外面?叫了两声:“小虎!小虎!”
不光是屋里没有人应声,周围也没有人理会他。
莫白风向里走去,手轻轻一推,门板就开了一小条缝。他犹豫了一下,对着门板里面?又喊了两声:“小虎!在家吗?我是小白!”
里面?没有任何回音。
莫白风心头?升起了一股不安,他从门缝里伸手进去,将门板往边上一推再一挪,门板被放到了一边,他又开了一扇,一脚买入了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