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1 / 1)

暮春的月色,从画舫上半开的雕花万字如意窗洒进了红绡帐里。躺在帐中的元冷竹,怔忪地望着自己身上的青年。只见穆明泓剑眉入鬓,黑眸朦胧似映着星光点点,温柔俊逸非凡。

元冷竹双臂被他箍得越来越紧,青年头上的汗水滴在她的脖颈中。他急促的喘息越来越重,双唇微动,极诚恳又克制地轻声道:“还望姑娘援手……”

他身子滚烫,剑拔弩张。他中了极烈的慎恤胶,能忍到现在已经毅力非凡。

元冷竹望着她,他明明被渴望折磨的神志不清了。可她不点头,他就一直忍着不动。

前世,元冷竹认为他是君子落难,又被方才他那一声请求中暗藏的哀恳,拨动了心弦。那夜她含羞轻轻点了头,从此便结下这段孽缘。嫁与他十五载,她殚精竭虑委曲求全,想要博君一顾,却始终得不到他的心。苦熬岁月,半生痛苦。

元冷竹只觉荒谬,前世她临死之前,分明指天告地,发誓若有来生,不想再与穆明泓有半分瓜葛。她再也不当什么皇后,枉送自己性命。

想着,她不自觉伸手摸了摸他光润的脸颊。十五年前的穆明泓,眼角眉梢意气风发,不见丝毫多年后亡国之君的颓气阴郁。

她的指尖触到穆明泓的脸颊时候,穆明泓不由身子微颤,温柔的眼眸下,瞬间涌起深沉渴望,想要撕碎她吞噬她。

元冷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熟悉的眼神。实在可笑,即使前世丈夫一意冷待她,可在床笫之间,他们却一直鱼水尽欢。

也就这些许温存,哄她自欺欺人,过了十五年。

元冷竹唇角泛起一丝自嘲微笑,轻轻摸着他的脸,却始终不点头。穆明泓眼珠子都红了,忍不住低哼了一声:“请姑娘相救……定不相负……”晶莹汗水滴落,他的唇都咬破了。

元冷竹忽然伸出纤秾合度的美丽手臂,将穆明泓的头拉了下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定不相负?你可知道我的名字?”耳畔青年急促地喘息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姑娘……叫……”

元冷竹温软的红唇,贴着他滚烫耳廓:“元冷竹,记住,我叫元冷竹。1河水洋洋兮

清冷的冷,2冉冉孤生竹的竹。元冷竹,不要忘记。”

他的眸子一深,似乎清醒了一些,望着她道:“姑娘……若不愿……”

元冷竹本绝世佳人,月光下更娥眉微蹙,眼眸流动欲说含羞,娇艳若暮春繁花倏忽盛开。

穆明泓又一阵头晕目眩,眼前景物模糊成一片,唯有方才所见倾国芳姿,深深印在脑海之中。

他却忽觉一阵剧痛,差点儿惊呼出声。

他滚到了床榻的另一边,浑身冷汗,昏昏沉沉,喘息说不上话来。却听另一头女孩儿轻轻笑了笑,声音悦耳如银铃,语气却颇为冷漠:“他们给你吃的是慎恤胶,迷情助兴罢了,不会害你性命。今夜即使无人相助,你也能熬得过去。”

穆明泓虽是不得宠的皇子,从小到大,也从未受过这样的伤。他抬起头,想再看看这狠心的女孩子,眼前依然模糊一片。他声音略低沉:“你……如何得知?可是……他们同伙?”

元冷竹没想到他现在还思维清晰。若不是她经历过一遭,知道他如今已经是半昏迷,过后什么都记不清了,她还真要被他唬住了。

她凝视着明明痛得眼角抽搐,却依然一脸冷静发问的穆明泓。当年两人争执之时,他曾冷冷道慎恤胶即便无人相救,也无大碍。他既如此说,今天合该受这罪。

两人凝视对方。窗外银光如轻雾一般,和着江风送来的桐花和雨水的芳香,冲淡了画舫的脂粉苏合香。

前厅中小生在唱《拜月亭》,清越悠扬:“3一自瑶琴操离鸾。眼底知音少。不与弹。今朝拂拭锦囊看雪寒。伤心一曲倚阑干。续关睢调难。”

元冷竹心中一阵恍惚惆怅,这曲拜月在耳边萦绕半生,不意今日重温。却听唱曲小生大叫一声。紧接着传来一阵陌生男人的高声怒喝:“飞贼就藏在你们船上!搜船!都别动!”

说话间,在一片惊呼声中,杂乱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咚咚咚”,粗鲁的砸门声响起来:“开门!官府捉贼!验看正身!”

元冷竹吃了一惊。前世那一夜她含羞带怯,非常混乱,记忆模糊。她只知那夜穆明泓遭人暗算,并不知

晓到底有何曲折。这些年来,她梦里皆是悠扬的声声拜月曲,月下穆明泓清俊惑人的眉眼,他的磁性轻吟,坚实细腻发着光的肩背臂膀。

元冷竹将这不合时宜的回忆驱散,转头对穆明泓,轻声道:“来!”

房门应声而开,圆桌上摆的琉璃博山炉滚到了地上,碎成了一片晶莹五彩。火把瞬间照亮了这间卧室,只见红绡帐中,两人交缠,一把蜿蜒的黑发从帐底露了出来。元冷竹悦耳的声音略带惊慌:“何事?”

领头的黑甲士兵们皆一愣。却听跟在他们身后的女子道:“这是我姐妹阿竹和她的客人!军爷们方才不是说,亲眼看到飞贼进了画舫吗?阿竹他们可是酉时就进房了!”

说话的人,正是元冷竹的主家,歌姬宁玉穹。她十分机警。

一众士兵都呆呆地望向帐中,香气浮动,不禁想探求那红绡帐底,到底藏着何样的佳人。

宁玉穹暗暗皱眉,心中着急。元冷竹是她儿时同乡,暂避在金陵,替她操琴,给父母赚药钱,并不是玉波楼的姑娘。阿竹生得太好,平日里一直谨慎小心,老鸨儿多次想哄她入行,都被她们挡了过去。为何今日阿竹一人进房,入夜榻上竟多了个男人?不管有何蹊跷,可别在此时露出马脚。

那黑甲士兵哼了一声,就去掀床帐:“岂可听你一面之词,让我等看看到底是不是贼人!”

众人却见一只骨节分明有力的手,从帐中伸了出来,中指上套着一枚闪亮的虎型猫眼戒指,冷冷道:“滚出去!”说着那只手将元冷竹账外的一缕黑亮的青丝妥帖地收了回去。

黑甲士兵大惊,那戒指分明是卫所将军才有的兵符。他们今夜要找的人,可不是自家上峰。几人互相看看正犹豫之间,却见帐中男人翻了个身,将那女子挡在了床里,不漏一丝风光。他又一低喝:“滚!”士兵们下意识地低头道:“是!”遵命退了出去。

宁玉穹顺手合上了门,不敢露出一丝慌张。

元冷竹从锦被里抬起头来,听那群人逐渐搜远了。她凝视着眼前满面都是汗水的穆明泓:“你究竟有几分清醒?”她已经微微曲起膝盖,蓄势

待发。

穆明泓察觉到她的动作,松开了搂着她肩膀的手。他看不分明,眼前景物依然扭曲着。他咬破舌头,想让自己清醒,可是慎恤胶点燃他的血液,全身叫嚣着,蛊惑他朝那温软芬芳的女孩子扑过去。

他的汗已经湿透了内衣,微微透出背心。“……你叫……元冷竹。”

元冷竹轻轻笑了,笑声中却似乎藏着无限伤心。前世好多年里,她一直在后悔,她总觉得在春夜画舫中,自己若能清醒一些,告诉穆明泓自己的名字,他们之间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是后来他知道真相,也只是冷冷告诉她,他本不需要救。

元冷竹的膝盖又有点蠢蠢欲动,却听穆明泓喘息着轻声道:“今夜……多谢。”

元冷竹微微一颤,原来果真会有不同。她轻轻笑了,眼角却泪光闪烁,轻声道:“不稀罕呢。你走吧。”

穆明泓只觉马上要炸了,可这位姑娘不肯帮他。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冷水……亦可……”

元冷竹微曲膝盖,打算再给他一下帮帮他。却听门外宁玉穹急切的提高声音道:“洛公子,这间房乱,还未收拾好。阿娘昨日刚按您的要求刚装饰了一间新房,我们去看看可好?二楼风景好,也清净。”

那洛公子却意味不明地笑:“穹妹,我前日欲娶你归家,让你带你义妹元冷竹当陪嫁。你一味推三阻四,说她不在乐籍,是良家女,你不能替她做主。怎么方才我听人说,元冷竹今夜有客人了?我倒要问问她,果真不愿进我江南豪门洛家?穹妹,你如今有了好归宿,莫要拈酸吃醋,阻了姐妹的好前程啊。这可非我洛家门风。”

宁玉穹急了,只死死挡住门,笑道:“哪个跟你嚼舌根,阿竹只是个乐师,并无此事。”洛公子擒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拉开,一脚踹开了门,冷笑道:“是真是假,看看就知道!”

两人进屋,却见一地闪亮的琉璃碎片,红绡帐挑起,锦被凌乱,空无一人。

洛公子一愣,松开手,四下打量,看着那开着的窗户,疾步走过去向下看。只见月下秦淮画舫灯影辉映,清波荡漾,并无一人。

他眼中厉色一闪,微笑道:“与你玩笑,好了,穹妹我们上楼去玩耍吧。”

门一合上,只听窗外水花轻响,船底河水中,钻出一个湿淋淋的头来。被水波浸过的眉眼,异常明艳,正是元冷竹。穆明泓双眼紧闭,正紧紧搂着她的腰肢。

元冷竹伸出手描画了他的眉眼鼻梁,此时的他,俊美无俦。任谁见了,都觉得是个良人。不会想到,他的心竟跟暮春夜半的秦淮水一般冰冷。元冷竹轻声道:“醒醒,你要泡的冷水也泡到了,你的同伴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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