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场小雨很快就停了,稀稀落落的雪水在顺着青黛红墙落下,水滴之处,蒙上雾霭,氤氲着梅花的清香,尽显静谧安宁。
北棠厢内,地龙时不时发出迸溅的爆蕊声,四角的炭盆越烧越旺,隔着锦帘屏风,安神香薰萦绕在侧,多了几分沉闷。
林长缨睡在檀木床榻上,额间渗着豆粒大的汗珠,滴落至枕席,不过片刻,她缓缓睁眼,眼前朦胧,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大抵是被热醒的。
她扶着床沿起身,讷讷地环顾四周,随即一杯冷茶下肚,这才有了几分缓和。
不多时,门扉被轻轻推开,萧雪燃擦拭着身上沾染的水汽,还不忘进来步履轻缓,蹑手蹑脚着,怕吵醒林长缨。
想来应是刚练完剑。
“小姐,您起了。”萧雪燃看到她起了,匆匆拿上搭在箱柜的外袍为她披着,“这刚起身,小心着凉了。”
林长缨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叹笑道:“赶紧把那几个炭盆给撤了,我都快被烤熟了。”
昨晚林长缨热敷完后神思疲倦,很快就睡过去了,没想到萧雪燃怕夜深露重,她腿疼的睡不着觉,又加了好几个炭盆来驱寒。
“那有什么办法,以前您疼的晚上都睡不着觉的,再加上这杀千刀的毒发,水青先生可是嘱咐过,您不能受凉,当然不能像昨天那样......”
萧雪燃洗着手帕替她擦拭额间的汗,随即为她换下湿透的里衣,整理好外袍,大多为素色长锦衣,奇巧的丝线暗纹勾勒出的祥云纹,料子为蚕丝絮,厚实温暖,只是穿在她身上,如今瘦弱的骨架似乎有些撑不住这样的厚重。
林长缨无奈地摇了摇头,终是关心则乱,也就随她去了。
思虑过后,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叫他们来了吗?”
昨夜临睡前林长缨还不忘吩咐萧雪燃叮嘱那些昨日打扫院子的侍女小厮今辰时到北棠厢来。
萧雪燃替她系上结绳,收拾着屋子,回应道:
“现在都到院子里了,今早练剑的时候我就敲锣打鼓把他们薅起来来了,不过他们真是太懒了,我们小时候练功卯时可就得起来的。
”
林长缨一笑,还是老样子,胡闹爱整人。
随即接过她沏来的新茶,抿了一口,走到门外廊檐下,侍女小厮正稀稀落落地站着,就连领头女使也不例外,看来王婶对他们早已三令五申,听话行事,不过眼下时辰尚早,萧雪燃还把他们大费周章地吵过来,如今一个两个都钓着鱼,就差梦周公了......
女使注意到了她的眼神,连忙清了下嗓子,吓得众人肃然而立,抬头之际,对上林长缨的眸子,恍然间,似有缕缕杀气袭来,尽是不容置疑。
女使咽了咽喉咙,只觉冷汗滴落至鬓间,随即福了福,颔首道:“王妃,今日婢子携下人们来受训,听候王妃差遣,昨日之事,确是婢子之失,无论是何等家法,婢子和下人们绝无怨言。”
说罢,身后的侍女小厮也跟着像小鸡啄米似点头,似乎早有预料,诚恳地来受训。
林长缨将手中的茶杯交予萧雪燃拿下去,走下台阶,仔细地上下打量着他们,惹得众人心里发毛,觉着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萧雪燃就带着耳房的侍女回来,每人手里还多了几个盛着水的木桶,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台阶上。
落到此处,大家顿时懵了,一般家法不应是打板子或挨顿鞭子,这怎么......
思及此,众人抬眸看向林长缨。
她沉声道:“既然殿下托于我来管教,自然得用我的法子。”
倏地,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后背发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一个时辰后,西棠厢书房。
阳光熹微处,沈清辞正于梨花案上练字,如往常一般,淡然自若,玉指捻转之下,狼毫笔沾染着徽州浓墨,不露声色之处,自是多年纯熟,遒劲有力。
李成风则在一旁研墨,探头看去,不由得摇摇头。
殿下怎么和夫人一样,都爱练字也不嫌无聊......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桌旁的竹纸已堆满一沓,沈清辞朝庭院外看了一眼,问道:“他们今早都过去了吗?”
“嗯!”李成风应着,换了只手来研墨,“要不是王婶今早告诉我
,我都不知原来是殿下您故意的,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何有意让下人们在夫人面前说你坏话,还借机让夫人去整顿管教一番,而且王婶手下的一等女使可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还不让她们去帮着。”
沈清辞放下笔,缓了口气,将摘抄的书放回书架,坐回轮椅上。
“昨夜饮过四神煎,加之银霜炭地龙的烧着,本来就该多活动活动筋骨,让她有事做总是好的,别老是囿于一室之中,容易多想,那群大相国寺的秃驴就会对她胡说八道,整日披麻戴孝的,没完没了的念经。”
说着说着,可见后面的语气逐步加重,眉眼陇上一层阴霾。
李成风扯了扯嘴角,似乎回想起什么。
忽地,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李成风去开门才知是王婶。
“王婶,怎么了?”
按这个时辰,本来还应该在后厨忙活早膳的。
王婶面露难色,似乎有些犹豫,蹑手蹑脚地进来,请示道:“殿下,他们在夫人那听完训了......可一个两个好像都没了半条命似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过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把之前给的钱两都还给老奴,还说宁愿挨顿鞭子和板子都不愿去夫人那了,这活他们真干不了。”
沈清辞翻阅着手中的书,耐心听着王婶的徐徐道来,不由得一笑,想来应是猜出了七八分。
奈何李成风仍一头雾水。
“夫人平日都是温柔待人的,总不可能对他们严加酷刑,把他们打一顿吧,还不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
“不是!”王婶连忙摇头否认,“他们身上没伤,是扎马步!”
“啊!”李成风一怔,扯了扯嘴角,“扎马步!”
“对啊!”王婶似乎来了兴致,跃跃欲试,刚刚那一群人的哭诉吵得她耳朵疼,还不忘给她演示一番,她也好奇跟着照做。
“小成风,就是这样,提着两桶水,手平行,半蹲着扎马步,听他们说夫人还一个个矫正他们的姿势,挺直腰杆,动都不能动,如果敢动就得继续加水,这下全身发软,可不比挨顿揍强。”
“王婶,哪有那么夸张,这不过是习武
之人的基本功。”李成风扶额无奈,连忙扶她起来,别闪着腰,随即转而对沈清辞说,“殿下,您早就猜到了吧!”
沈清辞将书放下,转着轮椅出来,的确是心有成算,淡声道:“他们以前都在上京官宦大户人家侍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这不过是军中对新兵比较传统的训练方式,没让他们搬着石头在山路跑已经算是仁慈了......”
说至此,他从衣袖中取出一块令牌,交予王婶。
“王婶,辛苦他们了,再去账房先生给他们多加点月银吧!”
王婶颔首接过,不过想起什么,问道:“那殿下,他们以后......还需不需要去夫人那了......”
“不用,今日就够了,别让她太累了,那些从大户人家来的女使小厮多多少少都有些气焰,你也趁机整治一番。”
王婶松了口气,可见平时没少受这些下人的气,正好给了她软硬兼施的机会。
交待了一些府里的日常,正好也到了给林长缨送早膳的时辰,还说等一下会给沈清辞送药膳过来,王婶便告退了。
王婶走后,沈清辞如往常般扎进自己的书画世界,刚刚练完字,现在又准备好彩墨来作画。
多年相处李成风再清楚不过,替他准备好竹帛和丹青,玉指捻转而过,单线勾描,设色平涂,传神写照,尽在阿堵之中,青绿重彩,落成秀骨清相,赤驹飞驰,红袍猎飞,依稀可见故人风采。
李成风磨着墨,不用想也知是谁,可人家如今就在府里都如此藏着掖着,刚刚不过一件小事都大费周章地,若是......
思及此,李成风不知哪来的胆子,低头试探道:
“殿下,若是......”
沈清辞横眉一凝,阳光渡在他深邃的琥珀眸子上,多了几分肃穆。
“有话快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支支吾吾的。”
李成风的眼皮向上抬了抬,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
“若是夫人自己发现了您在背后做的这些事,那......”
倏地,沈清辞手中的画笔一怔,拂出三茎毫毛,明眸一刹,看向李成风,空气似是凝
滞几分。
这家伙难道就不能盼着他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