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萧雪燃从门外传来的一句轻唤拉回她的思绪,林长缨回望一看,顺势以手撑着地面小心起身,掠过屏风,看到她正捧着铜盆和帕子火急火燎地来,一路上都不知洒了多少。
“好了,慢点!”林长缨无奈嘱咐着,一手接过来,“你看看你衣服都弄湿了,还跟个小孩似的。”
萧雪燃吐了吐舌头,乐意接受。
忽地,烛火迸溅出爆蕊声,光影浮掠。
“谁!”
下一刻,她们便注意到向厢房走近的脚步声,厉声喝止。
话音刚落,捧着雕花托盘走进来的侍女被吓得往后一退,连碗都晃了晃,她顿时眼珠瞪大,颔首急声道:“夫......夫人......婢子知错了......”
萧雪燃认出是沈清辞帮她安排在耳房的侍女,眉眼微蹙,有些不满地问道:“这大晚上的,有事吗?”
“别闹。”
林长缨拍了她一下,示意她噤声,随即看向那位侍女,轻声问道:“怎么了?”
侍女捧着托盘的手微颤,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走到她面前,颤声道:“这......这是王婶熬的四神煎,说是近来天气潮湿,她和李叔腿疾犯了,正好想着萧姑娘和夫人这样的习武之人也需要用到,便让奴婢送来,不敢多加叨扰。”
“四神煎......”萧雪燃喃喃应着,正好她要去熬这药,没想到现在却送上来了,这四神煎是治疗过膝风等腿疾的良药,也对习武之人的筋脉稳固亦是有益。
在林长缨的示意下,她接过了托盘。
“有劳王婶了,先下去吧!”
林长缨轻声说着,也算是安抚这不经世事的小侍女,毕竟刚刚二人这一瞬的警惕也是够吓人的。
侍女应声退下,萧雪燃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两碗药,漆黑的汤药倒映着她的面容,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丝残渣漂浮,弥漫着苦辛。
萧雪燃将药放下,还将随身带的蜜饯递予她,道:“没想到这么巧,正好我想着要给您熬这个药。”
林长缨接过,吃了口蜜饯,烛火掩映在眼底晦暗不明的眸色,喃喃道:“是挺巧的...
...”
西棠厢庭院。
沈清辞坐在回廊房檐下,微抬着头,静赏着这一轮明月,面色平淡,不多时,风过林梢,在旁的冬青树抵不过吹拂簌簌而落。
虚影渐落,李成风从房檐跳至回廊,掠过隐隐水汽,走至沈清辞旁,行礼道:
“殿下,潜藏在江南的暗桩来消息了,绿雉在入阁前确为江南人氏,可当我们的人想要进一步追查时,有另一批人在抹去他先前在江南的痕迹,身法诡异邪魅,轻功极好,从不正面应战,最重要的是所用蛊毒极为狠辣阴险,中毒之人生不如死,犹如被/操控的凶兽,为避免暴露,我们的人还是跟丢了。”
说着,李成风忍不住垂下了头,以示惭愧。
沈清辞横眉一凝。
“蛊毒......北漠......”
沈清辞微惊间又不觉着意外,扯了扯嘴角:“看来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答应了和谈,但依旧不死心......”
只是现在背后之人在暗,他们在明,恐怕只会越来越棘手。
“还有呢?江南还有别的消息吗?”
“算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吧!因为海啸导致的山体滑坡,意外发现一批矿洞和油井,江南都尉徐承林已上报给朝廷开采,相信必能投入到兵器冶炼当中,可也因为海啸许多居民流离失所,有些还未清理干净的东瀛细作假扮海商有意煽动人心,以至于沿海多有倭寇动乱,都被江南都尉压下去了,这些都只能交予朝廷解决。”
“现在处理干净了吗?”
“他们于水厂、渔市、寺庙、茶馆这些人群密集之处暗中散播朝廷不赈灾,不管制之论,我们已暗中指引都尉的人将其连根拔起的,可都尉府还是走漏了风声,有些人跑了,抓到的多为那些东瀛人长居江南与当地通婚的妻子儿女,现在因为他们身份特殊,徐承林拿不住主意,有意以天宁笺上报。”
说罢,李成风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竹笺递与沈清辞,上头正是徐承林的字迹和印鉴。
沈清辞接过看了一眼,眸光愈加阴寒,冷声道了句“蠢货”便将其交回给李成风。
“此事明
面上让徐承林出手,告诉他,将被抓之人结交奸邪之事公之于众,再将他们要斩首示众的消息放出去,届时在行刑之机引蛇出洞,再一举拿下,连根铲除。”
“可......”李成风一怔,“可里面还有与当地通婚的妻子儿女......”
李成风下意识地说出,可还未说完,对上沈清辞冷冽的目光,恍然一愣,吓得他连忙噤声,行礼颔首,微不可见地,双肩抖了抖。
沈清辞看到他这副模样,敛回神色,讷讷地看向庭院的海棠枯枝,低声问道:“成风,你觉得我狠吗?”
“殿下!”李成风似是受惊,愈加俯身行礼,急忙道,“属下知错,殿下若非如此,天宁也不会有今日这番作为,成风愚钝,心无大志,只知这辈子要效忠您和师父,所谋之事虽隐于黑暗,见不得光,可总要有人做的......”
见不得光......
沈清辞的眸光暗淡几分,只此一瞬,缓了口气说道:“罢了!与此事有关的大人都不能留,至于孩子,给他们服用洗尘散,散播全部伏诛的消息,暗中送到各处善堂妥善安置,改其身份名字还有照身贴,让他们重新生活,今日户部已商讨出赈灾事宜,由太子前往抚恤体察民情,以天宁笺嘱咐徐承林落实善堂之事,但内情缘何,他不必知道。”
天宁笺是天宁阁用于与朝中各官员联络的信物,须由沈清辞盖章首肯。
“是!”
李成风眼眸亮了亮,顿时松了口气。
奈何沈清辞却稍显落寞,捻着衣袖思虑,喃喃道:“既是他国细作,又为何成亲生子,这些孩子,又算什么......”
忽地,风过林梢,冬青叶簌簌而落。
李成风见起风了,叮嘱道:“殿下,起风了,回房吧!”
沈清辞缓过神来,摇头道:“再等等。”
不过一刻,不远处传来稀落的脚步声,王婶从回廊旁的小路走来,颔首道:“殿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将药送过去了。”
“那就好,夜已深,王婶也早些歇息吧!”
“是!老奴告退。”
看着王婶远去的背影,沈清辞长舒
一气,习惯性地揉了揉额角。
李成风恍然大悟,回想起所为何事,连忙问道:
“殿下,夫人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有腿疾?”
“那是长缨当年平定江南之乱所致,当时天宁阁成立之初,诸事繁忙,我只是打探到江南水师的医师说她并无大碍,便也没有多虑,没想到回到北漠这样天寒地冻的地方就复发了,落下这样的病疾。”
“这......”李成风似乎始料未及,急声道,“那......殿下可要想办法医治啊......”
沈清辞转眸叹道:“没办法的,这是终身落下的病疾,只能在发作时缓解。”
他徐徐说着,下意识地紧攥膝盖的衣料,似乎意有所指,眸光尽碎,看不清他如今眼底的情绪。
李成风注意到他的异样,错愕道:“殿下,你不会想起以前......”
沈清辞敛笑而过,松开了抚着膝盖的手,慨叹道:“没事,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
他喃喃说着,似在回应李成风,也在劝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