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质问(1 / 1)

沈清辞常年不在府中,但是这王府里的园林布局可一点都没马虎,以萧雪燃这耐不住乖乖呆着的性子,早在当晚就和王府的管家李叔混的自来熟,一大早就在王府里四处逛。

听闻李叔是安王府落成时便在的管家,为人忠厚老实,笑起来和蔼平易近人,做起事来也算是利落干净。

这王府的园林着实称得上是“虽有人作,宛自天成”,似以小中园林庭院落成,古朴古窗横排相间,回廊甬道交织而成,亭台楼阁、榭馆廊厅互不驳斥,中位甚有“四水归堂”的天井镇压,临借湖水以作储藏冰窖,便有了冬季也可尝尽夏秋蔬果,好生讲究。

这些看在萧雪燃的眼里着实只能落得“好看”“好美”,实在不像文人附庸风雅那般夸赞奇景,逛了一圈,几近午时,想着林长缨应该早就起来了,便兴冲冲回到北棠厢。

一回到北棠厢,林长缨也刚起身穿衣,便熟稔地打了盆热水过来,见她如往常般洗漱,心下生疑,不由得打量了几眼,问道:“小姐,您今日气色好像好了很多......”

林长缨一愣,攥着帕子的手悬在空中,随即讷讷地看向铜镜的自己,面容瘦削,但比以往惨不忍睹的苍白比起来如今多了几分血色,有了那么点鲜活的人气。

细细想来,昨晚也无夜梦惊扰,甚至一觉睡到快午时,可以说是难得的一个好觉,以往就算是在林家她也只敢浅睡,有时夜里一有风声鸣声她就醒了,以至于久而久之,她就练成了谢氏手底下的丫头在屋外嚼她舌根也听得一清二楚的本事。

怎会如此......

“怎么了?”萧雪燃见她发愣,忍不住问着。

“没什么。”

林长缨接过她递来的素白长锦衣,目光停在床旁的金玉香炉一会儿,并未多想。

不多时,王婶便送来了午膳,这才知道王婶负责平日王府的膳食。

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一身藕合色棉袄夹子,水汪汪的胡桃眼,时常挂着笑,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是以七年前江南动乱,全家就剩她一人逃到上京,恰好被沈清辞遇上便收留她在王府里。

林长

缨恍然大悟,可心中的疑虑未减几分,忍不住问道:“所以昨晚的菜都是王婶按着地道的江南风味做的,我还以为殿下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应该不会喜欢禹杭风味的菜。”

一般高门大宅都是找当地的厨娘,这样做的风味菜肴比较正宗,除非是主人家有独特口味嗜好的,可看王婶管着后院诸事,做江南菜想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听到这么问,王婶敛开的笑纹忽然凝滞,不过一瞬,复又悯笑道:“回夫人的话,殿下常年在外游山玩水,不在府中,府里的事也就我和管前苑的老李头操持着,加之殿下平时吃的多为药膳,并未说一定要做什么菜,兴许就是宽仁由着我这老婆子胡来。”

说话滴水不露,林长缨也没多想,继而问道:“那这些新鲜蔬菜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上京现在天寒地冻的,根本满足不了禹杭菜对食材的要求。”

一听到这,王婶似乎就来劲了,拍手称快道:“夫人有所不知,安王府中有冰窖冰室,正是用来储藏新鲜的菜蔬,可保当季鲜味永存,到炎热的夏季还能随时吃到冰西瓜呢......”

王婶滔滔不绝着,许是乡音多了几分亲切,林长缨耐心听着,忍不住慨叹道:“看来你们殿下平时还挺有雅兴的。”

一番闲聊,林长缨眉目逐渐舒展,精神劲也跟着上来。

见林长缨用完膳,王婶让侍女收拾碗筷,随即识趣地告退,出北棠厢的一瞬,她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也算是搪塞过去了。

林长缨眸光沉沉地看向王婶带着侍女离开,心下的疑虑消解了几分。

萧雪燃拿来湿手帕让她擦手,注意到她的异样,问道:“小姐您怎么了?是王婶她刚刚做的菜有什么问题吗?”

林长缨回过神来,接过手帕说道:“没什么,看来只是我想多了。”

“您就是想太多了......”

萧雪燃洗着茶案的青玉杯,她可太清楚这两年林长缨就是自己想太多又想不明白才会变成这样,有时候真想还不如失忆好了,起码还想着活下去......

林长缨一怔,稍显无奈,看着萧雪燃这要命的

洗茶杯力道,干脆接过来,有意扯开话题道:“好了,萧副将还是大发慈悲放过这可怜的杯子吧!去帮我拿纸笔和经书过来,和以前一样。”

萧雪燃欲言又止,心生气闷可也只好作罢,乖乖听话地转身去樟木箱子里找。

这两年在林家要不就是跟着林老太君在佛堂静心冥想,要不就是宅在屋子里练字抄佛经,不问世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直接在家里修仙成佛。

以前......将军可都是不信这些的......

是以房子过于闷热,她便让萧雪燃把东西拿到庭院轩亭下,四面微风袭来,反而多了几分清醒,消去午后的困倦。

不过几刻,几张笔墨练成摆放在一旁,林长缨聚精会神地书写着,面色凝滞,不喜不悲,笔锋回转间早已不见当年少年人的潇洒肆意,取而代之的是沉淀经年的平静温和,奈何在横折钩之处是同样的百转不悔,落笔决绝。

萧雪燃时而坐在她对面盯着发呆,时而跟着庭院的冬青树来场剑意决斗,时而跑上房檐踩雪玩闹,可见对于她来说是有多无聊。

不过一个时辰。

“雪燃。”林长缨唤了她一声。

一听到叫她,萧雪燃还以为有事吩咐她去做,眼睛顿时亮了亮,不料只听林长缨淡声道:“要不你回军中去吧!我给昔王殿下捎个信,做回你的副将。”

话音刚落,萧雪燃吓得一骨碌起身,喊道:“我不!”

林长缨早知她会如此反应,手里的笔也没停,垂眸叹息道:“要不回军中拿回属于你的位置,要不回江湖继承萧大侠的遗志,过些洒脱随意的日子,再者也可以和无恙跟在祖母身边,这么多选择,跟着我作甚......”

如今她放心不下的也就那几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和她一同长大的萧雪燃。

“将......”萧雪燃心头一热,着实不是滋味,心里一肚子话但又不知到该说什么,在原地来回踱步几圈,只丢下一句“我去泡些茶来”,就落荒而逃,亦是不甘,亦或是置气。

林长缨停笔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目光凝滞,喃喃道:“人生自古谁无死...

...”

这下一句,恐怕她也没有脸面说出来,思及此,便干脆放下笔,坐到亭内的青藤编织躺椅上,神色动容,双肩放松,整个身躯都埋进去,四肢百骸的知觉也渐渐变得迟缓。

今天有些日头,但吹的风仍带着几分冷寒,饶是她穿了件丝绒的长锦衣,也觉着有几分凉意,奈何现在也无暇顾及,既来之则安之,她盯着亭上挂着的青铃出了神,伴随着叮铃脆响,似有催眠之意,没多久便有些困,睡了过去。

约莫不过几刻,庭院的景墙处传来轮椅碾压细雪的声音,化出几道细细的雪痕,雪落冬青处,只余凝结在叶边随之滴落的水珠,染上墨色。

沈清辞向四周望了望,心下存疑,刚刚还听到王婶调侃萧雪燃在这里跟冬青树过不去,现在却出奇的安静,不知跑哪去了。

想着想着,沈清辞注意到屋外小轩亭的背影,坐在躺椅上,只留半搭在藤织上的手,垂落而下,不见丝毫可动之迹。

只此一眼,沈清辞瞳孔一怔,指尖微颤,脑海中瞬间快速闪过记忆深处的一些画面,怔然间,他到轩亭正面外的青石路上,将一切尽收眼底。

忽地,一阵不合时宜的寒风席卷而来,骤然吹散石桌上抄好的佛经笔墨,于竹纸散落纷飞的掩映下,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林长缨坐在躺椅上,似要被其吞噬,头偏在肩胛处,面容如死寂般苍凉,与周遭的落雪可争苍白,就此睡了过去,不复生机。

“长缨......”他喃喃念着,念着从未敢在她面前的念着的名字,几乎一瞬,他起身冲了出去,不料跑到轩亭的台阶之际,林长缨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蹙了下眉头,瞳仁微动。

仅是须臾间,于她睁眼之际,沈清辞深感不妙,顺势脚底一滑,摔倒在她面前。

林长缨微怔,不料一睁眼就看到沈清辞跪在面前,吓得她坐起身来。

“殿......殿下你......”可见初醒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不敌这眼前的惊雷若鸿。

沈清辞跪在冰冷的青石上,极力压制沉重的喘息,眸光尽碎间,地上誊抄的竹纸一角刺入眼眸。

“如

梦幻泡影......”

他偏不信这是虚幻的泡影,更不信这命。

只此一瞬,似乎有什么东西灼烧着他的眼眶,敌不过反反复复的失而复得来得刺激,就此一瞬吞噬他维持二十年的冷静。

“林长缨!你就这么不想活了吗!这么冷的天就在这睡着了!难道你不知道你......”

话说至此,顿时语塞,复回的理智将他拉了回来。

林长缨被他这没来由的教训顿时懵了,本想扶他起来的手也悬在空中,久久未回过神来。

在通往北棠厢回廊中,萧雪燃端着泡好的茶,心中很不是滋味,回想刚刚林长缨的一席话,仍觉着压在她的心上,随即她余光一瞥,身后还跟着李成风。

“你跟着我干嘛?”

“我!”李成风被吓得一激灵,一双杏眼圆溜溜地转着,才反应迟钝地想起来,“我是来找我家殿下的,他说过要来找夫人的。”

萧雪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稍显无奈,不会是因为进宫的事吧......

但令二人没想到的是,掠过冬青树影来到北棠厢,看到的是轩亭下这番奇景,他们愣是呆如木鸡。

轩亭下。

沈清辞的清明逐渐复回,喉咙微动,着实受不了她这样的目光,随即以手撑着石桌起来。

林长缨虽是一头雾水,但想到他腿不能动,还是想帮他一把,不料他却拂开她的手,沉声道:“我自己来。”

你......这家伙......

不知为何,林长缨忽然觉着这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不远处的李成风终于反应过来,差点没被沈清辞眸中放出的冷箭射死,连忙推着倒在地上的轮椅过来,将他扶到轮椅上,毕竟做戏还是要做全套。

沈清辞整理好脖颈的衣领,头也不回地往小道上走,路过萧雪燃时,剜了她一眼,但还是忍下,什么也没说,便自己推着轮椅走了。

萧雪燃呆站在原地,神色微怔,饶是她多年常驻边关沙场,久经厮杀,但也能感受到刚刚沈清辞那一眼,除了深入骨髓的寒意,还有隐隐而来的肃杀。

林长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

里着实五味杂陈,一头雾水,萧雪燃也端着茶走到了她面前,试探问道:“你们......”

林长缨没好气地拂了下袖子,冷哼一声道:“怎么知道,稀里糊涂地被骂了一顿......”

莫名其妙地,心头火气。

萧雪燃眨了下眼睛,有点愣住了,将军这是......生气了......

自两年前从战场上退了下来,林长缨从未有过别的情绪,永远都是不悲不喜,不平不淡的样子,说得不好听点就和活死人一般,就连谢氏母女有意酸她气她也从未在意,没想到现在居然......

林长缨并未注意萧雪燃的眼神,看到她手中端的茶,便想着接过,不料触及的一瞬她吓得收回了手。

萧雪燃握了下她的手才发觉她身上冻得跟冰窖似的,就连嘴唇都冻得发紫,肩膀发颤,只是她自己并未察觉,好似没知觉一般。

“小姐,水青先生说过,不能受寒,不能大喜大悲,不能动用内力,不能......”

萧雪燃不厌其烦地又将这医嘱给她念叨一遍。

这点冷对于她们常年在滴水成冰的北漠边关根本不算什么,身体也早就适应了,但是偏偏这心口上的毒伤却不能,还会麻痹她的知觉。

林长缨接过她从房内拿出的外袍披上,饮了口热茶才觉着冷暖寒意交织袭来。

萧雪燃眉眼微挑,似乎有意试探:“小姐,我刚刚从李叔那听到了一件事。”

“什么?”

“按规矩,昨日成亲,今日您应该和殿下去宫里拜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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