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棠厢的窗扉上挂有烛火掩映,时不时发出迸溅的刺裂声,与细小的落雪声交相辉映。
一进到房内,地龙氤氲的闷热扑面而来,拂去屋外的水珠冷意。
用膳后林长缨便让侍女把房内喜庆的陈设褪去,还不用她们在院子里待着,只留萧雪燃一人,终是觉得不自在。
他向四周望了望,注意到正安睡在床边软塌的林长缨,眉上凝霜,心下疑惑。
怎么不到床上睡......
走近一看,她整个人蜷缩在攥紧的被褥里,青丝散落陷在脖颈处,被窝里,青丝如瀑半搭在床沿,豆粒大的汗珠附着在额头,苍白的嘴唇喃喃唤着什么。
落在沈清辞耳畔听的一清二楚,他的眸光逐渐暗淡下来,抬手将金玉香炉的花纹炉盖打开,将原本残余的檀香取出,放了些不知为何的香料进去,没一会儿就弥漫着微妙的药香。
这萧雪燃跑哪里去了......
虽是这样想,但心里却无端多出了几分侥幸,让他有了这番第一次独处。
目光逡巡间,沈清辞注意到她的手腕搭在床沿,露出寸关尺的位置,心下微动,不料在触及手腕的瞬间,余光瞥到一掌残影而来,几乎一瞬,他下意识推着轮椅往后一仰,只觉掌风凌厉的五指从他衣领划过,差点就要捏住他的喉咙。
林长缨一骨碌坐起,还以为是旁人,待她发现是沈清辞,立刻收回了手,但随之而来是些许微惊。
他反应居然那么快......
二人对视了一下,明显沈清辞也愣住了,目光落到脖颈,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差点被她发现......
随后定了下心神,淡声道:“是我,见你这还点着灯,就来看看,怎么睡在这?”
林长缨似乎仍处于初醒,身上的汗出了被窝只觉凉飕飕的,直通天灵盖,但是如今认真地上下打量着沈清辞,他换上一身单薄的月白暗纹高领长袍,墨发以青玉簪束起,鬓角间的碎发还有些卷曲,削减的锋利的轮廓,多了几分柔和。
倒是个像模像样的贵气公子哥,只是这大冬天的,怎么穿的这么单薄......
“嗯......”林长缨讷讷地应着,喉咙微动,随意回了句,“只是调息的时候不小心睡着,没事了。”
话音刚落,反应过来又觉着不妥,怎么跟他说那么多......
沈清辞将她微妙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随即敛回黯然的神色,淡声道:“以后我睡在西棠厢的书房,夜里凉,盖好被子,早些歇息。”
说罢,推着轮椅往门外走。
林长缨一时间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微不可闻地,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着熟悉药草香,和今日在花轿前一样。
末了,沈清辞至门口时忽地停下来,微侧着头,放出门外微晕的月光,眉眼的染上凉色,轻声道:“既受了伤,便在府中好好休养,往后......”
声音渐弱,往后之后,没有再多说下去,便推着轮椅走了。
林长缨微蹙着眉,目送他的背影,似乎并未理解其意,随即以手抚着她的心口,眸光尽碎,苦笑道:“往后......她还有什么往后啊......”
沈清辞出了庭院,长舒一气,喃喃道:“慢慢来吧......”
顺着回廊穿过亭台楼阁到他现下居住的西棠厢,渐行渐远处,听到剑体微颤嗡鸣之音,随之而来的便是稀稀拉拉的落雪声,与挂在房檐的青铃交织缠绕。
不用想也知道是李成风正在练剑,扰得院子里的细雪都不得安宁,抬眼望去,他一改平日的亲和近人,抽剑旋身而过,身姿翩若惊鸿,不落雪痕,轻若游云,这手上的剑重若玄石,剑脊微弯,于月光下剑锋泛着精光。
他在旁看了会儿,将李成风的一招一式一览无余,随手摘了几片回廊处冬青叶,内力催息,以真气灌入,几乎须臾间朝前掷去,直抵剑锋。
李成风余光瞥到剑叶袭来,足底一点,便翻身躲过,掠过他鬓角的碎发,几片如利刃的叶子直刺枯木,几段树枝就此落下。
“殿下。”
李成风注意到回廊下的沈清辞,随即持剑行礼,目光落到自己鬓角间断了的碎发,忍不住松了口气,惊呼好险。
沈清辞应了声,从轮椅
上起身走来,掠过房檐下的暗影,来到月光溅洒的庭院,浮光掠影间,依稀可见眼底的精芒。
李成风瞳仁微动,余光瞥到王府房檐上忽有几缕魅影而过,只余残影消逝,想来这影卫已经将宫里的眼线拔除,也为难那几位宫里来的老嬷嬷,恐怕这辈子都不想再来安王府了。
沈清辞回想起今日他在花轿前的样子,加之刚刚的好几段剑式都有些细微的错乱,忍不住调侃问道:“怎么,今日见到人家姑娘话都说不清,连剑都练不好了吗?”
李成风一时语塞,还以为他家殿下只顾着夫人,没想到现在还找准机会戳他短处。
“殿下,属下自小就跟着您,安王府自落成之时就只有王婶和李叔看家,府里的侍女都还是因为您要娶夫人才添置的,我都没怎么跟女子打过交道。”
沈清辞眉眼一挑,似乎将李成风的小心思都猜透了,向前走了几步,观望着月色,感慨道:
“萧雪燃是林大将军年轻时在外游历所救的武林人士之后,她手上那把明月剑便是她父亲留下来的,当时她父母在江湖被人追杀,林大将军恰巧路过救下她,原本想妥善安置她,没想到这小家伙非要跟着报恩,也只好带她回了林家,也就从那时起便跟着长缨了。”
李成风恍然大悟,怪不得见她的武功底子不似军中所习身法,出招更是洒脱肆意,少了几分沉稳周全。
一提到林家,沈清辞垂眸而下,以指腹摩挲着,思虑其中。
李成风注意到他的异样,回想今日种种诸多不合时宜的反应,他斗胆嘀咕问道:“殿下......您这都等了二十年了,夫人现在就在府里,您怎么现在反而愁上加愁的样子。”
沈清辞扫了他一眼,怎么把他说成跟怨妇似的......
末了,他垂眸淡声道:“本来我们二人就不该有交集的,于她而言,这些不过是些无谓的虚礼,她不会困于这闺帷之中,更不会放在心上。”
再说现在哪顾得了这些私情,终有一日,要将本属于她的东西和身份交还予她。
李成风蹙了下眉头,可见并未理解其中深意。
沈清
辞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在长袍的束腰处一抽,剑啸微鸣,银辉烁烁之下,须臾间以真气灌入,腰间软剑于月下凝练成一道月华,剑体通体流光,剑身凹槽中,借着隐约的月光,依稀可见“望林”二字剑铭。
李成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几步,甚觉不妙,看来这反倒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殿下,属下可打不过您,而且现在您该去冰室了......”
沈清辞持剑而对,目光烁烁,饶是温柔似水的多情桃花眼亦多了几分骇人的肃杀,随即沉声道:“少废话,今日你若是接不过我十招,就罚你给师父试药。”
李成风吓得连连后退,杏眼微怔。
又试药!?上次试个治风寒奇效的药竟害得他拉肚子半个月。
还未反应过来,沈清辞的剑锋直刺而来,他侧身躲过,下意识以手中长剑抵挡,金石撞击的刺耳微鸣声乍响,肆无忌惮地震落房檐边的细雪,时不时有几缕交战的身影于庭院假山冰湖而过,不露踪迹。
李成风这才得了个教训,千万不可随意揣测戳破他家殿下的心意,否则下场会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