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靠在树上有一下没一下拭剑的宁之歌突然笑了一声。
宁之歌面色如常，轻描淡写道：“傻小子，你许师尊有眼伤，能看得清谁？”
夏醒眨眨眼，仍想再追问，旁的弟子忙把夏醒拽了回来，低声提醒道：“你提他做什么？颜欢堕了魔成了魔修，与我们从极之渊再无干系。宁师尊给了你台阶下，快别再说了。”
夏醒整个人都蔫儿了，他朝着许灵川躬身：“是弟子唐突，请许师尊责罚。”
日光照在松柏，映出一片苍银色，若无数闪着寒光的小刀刺向天穹，弟子们不安地看向许灵川。
白衣师尊面无表情地坐着，却好像站在高高在上的云端，俯视着芸芸众生，但眼中只有他自己。
这样的许师尊，别说惦记着堕魔的弟子了，怕是连“颜欢”这名字都未入过耳。
“我见过他。”许灵川淡淡道，“颜欢……他还好。”
夏醒眼眸里像是有一颗星子蓦地亮了，瞬时生龙活虎起来，他眨着眼睛笑了：“多谢许师尊！”
弟子们提起的心落回腹腔，惴惴不安的气氛霎时散去，夏醒向同窗们笑道：“颜欢还欠我一顿打呢，我迟早要把他从魔界揪回来，看看他心上究竟蒙了几层猪油！”
许灵川亦松了口气，颜欢的身份无法同他们言说。
他本来担心这句算不上安慰的安慰太过敷衍，没想到区区一句“还好”，夏醒便满足了。
小孩在他的怀抱中，胸腹处能感受到这小小软软的一团上传来的暖意。
许灵川垂眸，阳光落在小孩的发丝上，像是浮了一层金沙。
他是个穿书者，在“我欲胜天”唯一的目的便是完成系统的任务，活下去。其他人——包括男主谢枯容，不过像是游戏里的npc，是披着一层壳子的“剧情”，工具人而已。
偶尔会与他们一起高兴或是难过，只是属于看客的共情罢了。
可谁料黑化男主突然变成了乖巧的小奶团子，在他最茫然无措的时候闯入，许灵川原本觉得，系统给的“感化男主”的任务像个笑话，现在他却忍不住地心疼，在谢枯容真的很小的时候，他是
怎么在至亲俱亡孤苦伶仃时熬过来的？满怀期待地考入从极之渊却被师尊冷眼相待，饱受折磨，又该有多难过？
这些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啊，光照在他们的血肉之上，从骨缝里渗进，在脊梁中竖起成活。
许灵川想，至少蹉跎散，他无法坐视不理了。
玉铃声响，是术法课的时辰到了。
剑阁弟子除主修剑法，丹药、阵法、御琴之术也要辅修，其他阁的弟子亦然。
九仞山重地，普通弟子不得随意出入，基础阵法课便设在了剑阁。弟子们朝着二位师尊行礼后，进殿坐好，殿内的挪移阵亮起，其他三阁的弟子也通过阵法陆续到了。
许灵川抱起小孩，放在地上，指着殿门温声道：“同他们一起进去吧。”
许灵川暗下决心，决定以后要好好补偿男主，在从极之渊想要什么给什么他还是做得到的。
小孩一噘嘴：“哥哥，你不陪我一同进去吗？”
许灵川道：“不是剑阁的课业，哥哥不好进去打扰的。”
他收回刚才下的决心。
小孩揪着许灵川衣袖不撒手。
许灵川心道，容哥，您这戏太过了。
他把这小粘糕从衣袖上扯下来，拎在手里，唤夏醒：“过来。”
夏醒跑过来，许灵川把小孩往他怀里一塞，道：“好好照顾你小师弟。”
小粘糕在夏醒怀里气成了小河豚，马上有变成小火山的趋势，许灵川哄道：“碰瓷儿乖，放了课哥哥就来接你。”
小河豚不高兴：“哥哥去哪？”
自然是去查探那蹉跎散究竟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小孩盯着许灵川，似有意似无意地说道：“哥哥身上有伤，不要乱跑哦。丹炉的火光太亮，伤眼的。”
遵命，容哥。
许灵川揉了揉小孩的发，许诺：“好。”
他只是想先去趟藏书阁查查书罢了。
夏醒抱着小孩进了宫殿，接过从储存宝柜中飞出的《阵法总说》，又打了个响指，柜子里飘飘乎乎晃出了一本足有四指厚的册子。
在窗口把风的剑阁弟子低声欢呼道：“警报解除，小师尊走啦！”
盘
腿坐着还把腰杆挺得笔直的剑阁弟子们这才松了口气，伸个懒腰。
剑阁的弟子们笑眯眯地朝着他们招手：“夏醒，这边！给你们留了位置！”
其他阁的女孩子们也看到夏醒和他怀中的小孩，小声惊呼：“好可爱！是哪阁的小师弟啊？来姐姐这边坐呀。”
旁边有个南苑弟子提醒道：“这孩子我昨日见到过，他便是剑阁那位——”他做作地打了个寒颤，“——的亲传弟子。”
幽篁里的那名女孩子眼睛更亮了：“哇！剑阁小师尊的亲传弟子？”她眼睛里闪光，“我没看错的话，这孩子是个半魔吧？小师尊又收了个半魔进来？”
夏醒找了地方坐了，把那厚厚的册子塞进小孩怀中，道：“小师弟，不急学《阵法总说》，先把这阁训看了。”
小孩低头，靛蓝的封皮上书“剑阁阁训”四字。
他翻开，扉页上有二行打油诗：“修心岂止剑疏狂，勿学谢氏痴儿郎。乘风踏雪寒渊去，粉身碎骨笑何妨。”
小孩：“……”
夏醒神秘兮兮道：“小师弟，这诗你可千万记好了！尤其是第二句：‘勿学谢氏痴儿郎’！若做了同那谢枯容一样的事情，犯了小师尊的忌讳，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孩微笑：“是么？”
夏醒“嗨呀”一声，翻开第一页，指着第一行道：“小师弟你看，这第一条，便因谢枯容而起。”
“孝悌是本，忠义为先，尊师如亲，勿轻言唤‘小师尊’。”
小孩疑惑：“你们不是一直叫他‘小师尊’吗？”
那幽篁里的女孩子凑过来也问道：“是啊，为什么不能唤小师尊啊？他那么年轻又好看，小师尊多好听啊。”
夏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嘘，云潮，其实我们也这样觉得。可谁让那谢枯容讨人厌，不知怎么惹怒了小师尊，拜师的第一天，小师尊就罚他在冰池中站了五天五夜！”
“小师尊虽然脾气不算好，但从不重罚弟子们的。你们是没看到，那天小师尊气得脸都通红了。等那谢枯容回来，小师尊便再不许别人唤他‘小师尊’，我们也只敢私下里喊罢了。”
云潮瞪大眼：“冰池不是九仞山禁地吗？里面可都是魔境寒渊水啊，进去是要死人的！”
夏醒拍拍小孩：“所以啊小师弟，你可千万记着了。尤其谢枯容他也是个半魔，万一小师尊想起他，再迁怒于你就糟糕了。”
一剑阁弟子插话道：“你别吓唬小师弟，没那么夸张。小师尊人挺好的，他只是讨厌谢枯容罢了。”
小孩垂下头，手指抚摸着书脊，轻声道：“他……只是讨厌谢枯容罢了？”
“对啊。”那弟子笑道，“不过，注意还是要注意些的，只是没有必要小心翼翼到如履薄冰。”他好心提醒，“小师弟既然你同许师尊住在一起，平日里可小心不要当面喊他‘小师尊’。”
小孩点头：“我只唤他‘哥哥’。”
那弟子竖起拇指：“……小师弟你赢了。”
大殿上首的秦一叶运起灵力，殿内数道光芒亮起，每一圈围坐的弟子面前都闪耀着一个阵法。
“本课临堂考校，选出面前的阵法是对是错，并相应答出，缘何而对亦或错在何处。”
秦一叶瞧见小孩，补充道：“今日方来的弟子暂时可以不参加考校。”
弟子们坐好，小孩继续翻着《剑阁阁训》看，第二页第三条：“光阴不可轻，勿效谢枯容。一觉周公梦，睡醒肠子青。”
不出所料，与蹉跎散有关的书根本不在藏书阁。
许灵川眯着眼费力地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便在藏书阁借了些冶炼丹药的书。
怕被厉无咎发现他起了炼丹的心思，许灵川便又拿了几本《寒渊魔兽大全》、《毒草精解》、《百日筑基》一类的入门书假装是拿给小孩看的。
他拿了书，便回了剑阁，在殿门旁偷偷瞧小孩。
秦一叶出了百个阵法题后终于停手：“落笔吧。”他一挥袖，百个阵法在半空中排成两组，“左对右错，自行核查。”
他扶了扶琉璃镜，走下来查看弟子们的答卷，皱眉道：“九曲黄河阵，九九曲中藏造化，三三湾内隐风雷。为何全都注解错了？”
秦一叶回到殿前，一个卷着涛浪的赤金阵法在他脚下赫然亮起
。
“九曲黄河，内藏先天秘密，生死机关；外按九宫八卦，出入门户，连环进退，井井有条……”
秦一叶一开始讲课，小孩便打了个呵欠，上下眼皮打架，身体一下一下地打摆子。
“内有惑仙丹、闭仙诀，能失仙之神、消仙之魄、陷仙之形、损仙之气、丧神仙之原本、损神仙之肢体。神仙入此而成凡，凡人入此而即绝……”
小孩终于一歪，倒在垫子上睡着了。
许灵川在门口憋着笑，三四岁的奶娃娃，小手里攥着有他胳膊长的毛笔，腿上放着和他相比堪称巨大的一本书，小小一只团子晃来晃去的，越看越可爱。
夏醒余光瞥见门口的许灵川，吓一激灵，忙推醒小孩：“小师弟你快醒醒！小师尊最讨厌上课睡觉的谢枯容啦！”
许灵川一皱眉，知道夏醒看到了自己，他做口型道：“让他睡。”
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