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柏砚还?没睡踏实,怀淳的人就敲响了柏府的门。
下?着绵绵细雨的秋夜,柏砚骨缝里都窜着寒气,他随手披了一件大氅,手里又慌忙塞了一个温热的手炉。
“大人,大理?寺进了鬼。”
来人一开口,柏砚就知道事情完全?如他所料。
当即也不顾宵禁,他匆匆就往怀淳府上去。
果?然,深夜怀淳府上灯火通明,花厅前边跪了三?个人,都是?一身黑衣,但是?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下?巴也卸了。
“人在这儿了,大理?寺不好行事。”怀淳面色淡淡,柏砚却先看到他身旁的魏承澹。
“殿下?。”柏砚正要行礼,被他摆摆手拒了。
“大理?寺内里空虚,你府上的人根本挡不住他们,十个人有七个被当场斩杀,这三?个人就交给你。”
怀淳看起来没什么兴趣。
不过柏砚也明白。
但是?怀淳从中插了一手是?他早就料到的事情。
说起来怀淳与?薛正鸣也算有些亲缘。
太后母家姓薛,与?薛良辅正是?本家,只不过一个是?嫡系,一个是?庶系。
但是?让人嗟叹的是?,太后母家虽然靠着皇室,但是?却不如庶系薛良辅出息。
但是?嫡系子嗣众多,庶系如今小辈里边只剩一个薛正鸣。
大概也是?如此,嫡系一脉与?庶系虽然并不亲近,但是?也曾几次襄助。之前薛正鸣被羁押,嫡系曾借着太后的名头?向皇帝求情。
而怀淳在公?主府败落后受太后诸多照拂,如今薛正鸣出了事,他也几次相助,便是?这一次,若不是?他的人出了大用,仅凭柏砚的人定是?护不住薛正鸣性命的。
“这一次,我替老师谢过你。”柏砚一揖。
怀淳摇头?,“举手之劳。”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柏砚心知怀淳也并没有很轻松,他身在皇宫大内,四处都是?虎视眈眈的眼睛,只等有一日将他从上边拉下?来。
宦官本就不被放在眼中,更别?说还?是?手掌权柄的宦官。
古今中外?,外?
戚与?权宦俱是?皇帝的眼中钉,更是?朝臣的肉中刺。只等有一日皇帝恩宠不再,朝臣们便一人一刀往他身上划。
魏承澹在身边,二人也没有说太多,怀淳知道柏砚那小宅子不方便,而且没有得用的人,遂将刺客带回自己府里,而柏砚也默契地?前来。
没有再耽搁,在魏承澹怀淳二人离开,柏砚就审问起来。
怀淳的人比他懂得如何用刑,没多久,那三?人之中就有一个撑不住了,慢慢招了。
一旦从一个人这儿撕开个口子,剩下?的便也撑不住了,不多时?三?人就将知道的都吐露了一干二净。
“所以?是?允太师派你们来的?”
柏砚皱着眉。
“是?。”最先松口的那人伏在地?上,“薛正鸣挡了太师的路,他在昌安府闹出的动静太大了,若是?被陛下?得知太师做过的那些事,自然要被重责,所以?就……”
“设计陷害他?”
那人的招供天衣无缝,连薛正鸣在昌安府做了什么,与?什么人闹了什么不快,甚至连他被陷害的过程都说得一清二楚。
但是?越是?这样毫无纰漏,柏砚越是?觉得不踏实。
他想了想问,“薛正鸣只是?一个地?方小官,就算他弹劾,也要经过层层审议,而且允太师那段时?间并不在郢都,他是?如何得知的消息?”
“这……”那人顿了一下?,柏砚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你们在攀咬他人?”
柏砚眯眼,“到底是?谁?!”
“大人明察,策划这一切的的确是?允太师,他汲汲营营要拥簇二皇子封太子,若是?自己被拉下?来,二皇子哪里还?有机会登位?”
二皇子魏承澹与?太师的关系,郢都无人不晓,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合适。
但柏砚直觉哪儿出了问题,却一时?陷入瓶颈。
“大人,若是?幕后之人是?太师,下?一步……”身边人问。
柏砚没回答,让人将刺客先羁押起来。
他正想着事,身后响起脚步声。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你不信他们的话?
”怀淳扔给他一件大氅,柏砚解了自己身上湿了一半的换上。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是?心中的不安和怀疑一点点加深,“允太师在昌安府做的事情不算秘密,而且薛正鸣只是?一个小官,他除非是?脑子坏了才会对?上允太师。”
“那你想过吗?”怀淳问。
“什么?”
“你的那位老师,”怀淳意有所指,“你可?别?忘了,薛阁老与?允太师可?是?不合已久。”
柏砚一怔。
他哪能不知道呢!
但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敢往他身上想。
“其实这案子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怀淳递给他一个账本,“你翻开看看。”
柏砚接过,翻了几页,脸色就十分难看,“这东西哪来的?”
“薛正鸣手里的。”怀淳点了点其中的一页,“这是?关于昌安府的赋税的,你这新?年一直在与?户部的打太极,之前皇帝新?次降低赋税,但是?你看这里边记着的数字……”
“问题出在哪儿了知道吗?”怀淳面上一抹嘲讽划过,“如你之流竭尽全?力想要为生民谋安乐,但是?别?忘了,最容易出问题的还?是?内部。”
柏砚指腹摩挲着着账本,良久点头?,“我明白了。”
当夜,柏砚拿着账本冒雨回府,柏砚书房里的烛火亮了一夜。
翌日一大早,萧叔来找他。
“阿砚,你脸色这么难看?”萧叔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边是?一碗素粥新?碟小菜并几个包子。
柏砚接过托盘,动都没有动吃食,“我无事,就是?公?务积攒的多了些。”
朝中的事情不便说也一时?说不清楚,柏砚索性压下?。
萧叔担心他,亲自催着他用了大半碗粥,但是?包子一个都未动。
不等在说什么,柏砚已经唤人套了马车出去。
这日早朝皇帝还?是?未到,怀淳倒是?在,底下?朝臣看着前边的二皇子魏承澹和五皇子魏承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魏承枫已经被贬,若无意外?此生是?不可?能复起了,不过这个时?候二皇子和五皇子都
站在陛前,有那些曲意逢迎的慢慢就动起了心思。
柏砚心中想着事,忽然不知谁戳了他一下?。
他一脸不耐地?回头?,那人吓了一跳,原本要说的话堵在喉间。
既然皇帝不来,那这早朝也就没必要继续待着了,一些人纷纷往外?走,柏砚与?怀淳交换了一个眼神,绕过大多数人,他们出宫往常去的酒楼走。
一盏茶的时?间后,柏砚与?怀淳相对?而坐。
面前摆了几道菜,还?有一壶酒,怀淳要给柏砚倒,却被他挡住了,“喝酒误事。”
怀淳也没有说什么,半晌才开口,“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柏砚淡淡问。
“你我二人还?要打哑谜吗?”怀淳有些无奈。
柏砚摇头?,“不是?打哑谜,只是?我忽然就看不懂你了,你现在到底是?什么立场?”
怀淳愣了下?,过了会儿勾起一抹笑,“我一直就是?那个立场。”
他看着柏砚,“我没变,从走进宫里的那一刻就没有变过,倒是?你,现在似乎犹豫了。”
“怎么,萧九秦一回来,你便有了桎梏?还?是?说,你当真要与?他成亲?”
“那有何不可??”柏砚反问。
“我以?为你只是?……”怀淳不可?避免地?给他泼凉水,“你与?允栖音不能成亲,但是?同样的,与?萧九秦也不能。”
“如果?我偏要与?他成亲呢?”
“那你就是?将你自己放在火上烤。”怀淳盯着柏砚,“五年前你能做出最理?智的选择,现在五年过去,怎么反倒意气用事了?”
“不是?意气用事。”柏砚看着桌上的酒,“你就当五年前我只是?一杯白水,五年后想要有些滋味儿。”
他轻轻笑了一下?,“理?智这新?个字不容易的,我以?为你明白其中的滋味儿。”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理?智’不是?最好的选择?”怀淳拿着酒壶往那凉透了的酒菜上浇了一遍,“你我现在就像是?这浇了酒液的残羹冷炙。”
“表面看着风光无限,实则内里尽是?败絮陈腐。”
“倒也
不必这样说。”柏砚拿着筷子将那酒菜夹了吃了一口,嘴中酒味儿和香料味混杂,滋味难言,怀淳看他,“好吃吗?”
柏砚摇头?,“不好吃。”
“所以?就是?这个道理?,一盘做坏了的菜,你何必念念不忘,早些将这些倒了,再要些实际的,起码自己能好受些。”
“由奢入俭难。”柏砚叹气,“当我见识过了酒肉的滋味儿,再让我吃些清粥小菜,哪里能适应得了呢?”
他不想继续和怀淳辩驳,索性摊开来讲,“你要扶植二殿下?当太子,仅凭你一人之力做不到,所以?便想再借允太师之力,是?吗?”
怀淳不语。
柏砚继续说,“你知道我要救薛正鸣,而我要为薛正鸣平反,就难免触动允太师的利益,所以?你一早就见局势掌握在手中,不是?为了帮我……而是?要护住允太师。”
“对?吗?”
这一声轻飘飘的,偏偏就像是?重石砸在二人心尖。
“柏砚……”怀淳叹气,“从前郢都众人称我聪颖,可?是?现如今我却觉得宝珠蒙尘,你才是?那个应该被人称颂的。”
“就如我对?萧九秦放不了手,薛正鸣我也要救!”柏砚直直看进怀淳眼中。
二人之间气氛凝滞,怀淳眸中划过一丝失望。
柏砚不曾示弱半分,又道,“亲我要成,萧九秦我也要,薛正鸣更是?要救。”
“那你我便势同水火。”怀淳声音略沉。
“我知道。”
“你会退吗?”
“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简单来说,这一章其实是柏砚怀淳二人出现分歧,关于那酒和菜,没有别的意思,怀淳想让柏砚做选择,柏砚选择了萧九秦,选择了“真相”,他一心要救薛正鸣,其实也是救他自己内心的“正义”……啊,这几章略压抑,宝贝们晚安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