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都要正式演出了你还有心思出去约会?”宋凛装得挺像,气急败坏,“你知不知道你擦拭完了后我还要一个个亲自调音,万一音色不准音乐会上出差错就完了。”
江盼也急了,前后态度转变这般巧妙,她不得不怀疑宋凛就是故意的。
“可是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人有事就说,而且说了就让人立即去做,你以为所有人都等着你的吩咐吗?”
咋一听十分有道理,就连宋凛都开始怀疑自己做的是不是太过分了,仔细一想,她纳闷道:“我付了你工资,难道你不该等吗?”
“……”江盼想说谁稀罕你的臭工资,偏偏要命的合同摆在那儿。如果事实真如宋凛说的那样紧急,音乐会的完美演出更是当务之急。
临时出是出不去了,权衡利弊之下还是宋凛的事重要,她只得退而求其次。
“那我先给对方发个消息,说今天的见面取消。”江盼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响起来。
果然是约了见面,宋凛暗自庆幸,得亏自己盯得紧,要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可就说不过去了。
担心她这老好人的做法压根不会说拒绝,宋凛从她手里抢过手机,好心爆棚,“我帮你回绝好了,你先去擦拭,你擦拭完了我才能调音。”
江盼甚至都没注意到她做了什么,是如何做的,手机就从自己手里飞到了宋凛手里。
深知宋凛脾性,到她手里的东西,如果她不肯交出来她如何都要不到,退而求其次,江盼同样软了口气,“那你语气好一点,就说我在忙,改天再亲自登门向她道歉好了。”
还登门道歉,想得美。宋凛表面上态度好到不行,就差剖腹自证衷心,“我做事你放心。”
江盼才不放心,从来都不放心。应该说宋凛在她这里没有任何信誉度,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将手机交给她后,江盼真以为她按照她说的去做了,也就专心致志擦拭琴键。
琴房里的乐器都十分干净,应当是这些音乐人每天都弹奏的关系,除了用相关药水消消毒擦擦汗,她的工作很简单。
就是这样简单的工作,明明随便谁都能做,偏偏要她这个和本职工作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来凑热闹,这不是瞎折腾是什么。
就算是这样,她依旧擦拭得很用心。和宋凛的那些小过节也仅仅停留在当时,平心而论,她还没有光明正大一本正经地坐在音乐厅里看她演奏,仍旧满怀期待。
那是从小到大的期待,平时私下里听的排练不算,少了正式感,只有端端正正坐在大厅里看她坐在台上弹奏,正式的场合合适的时间,才算安心。
宋凛进来得很快,前后脚的时间。她才懒得理会那些纷乱复杂的关系,还要她语气委婉态度友好。
稍一用力手机就被她丢到了沙发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进音乐室,好不利落。
但在踏进门口的那一刻她停下了脚步,像是怕打扰似的,她驻足停留,通过窗子看江盼认认真真工作,似一副浑然天成的美景,动静结合,松弛有度。
一切都好像拉回到很多年前,爸妈刚带她回家,她跟在自己身后,小小的个子,软软糯糯,声音特别甜,一口一个小凛姐姐,能把人心都化了。
偏偏性格固执得很,宋凛用了很长时间对她好,才让她慢慢放下戒备心,今后全心全意只对她一个人好。
那时她就像现在这样,帮她擦拭着黑白琴键,一点一点。
用棉签清理缝隙,任何角落都不放过,眼里只容得下钢琴。她自己明明也不大会,却把她喜欢的一切东西都当做宝。
乐器房很大,大到江盼并没有注意到外面还有人盯着她,她专注工作,望着眼前自己擦拭过的乐器,蹭亮发光,又带着莫名的吸引力,似乎在引诱着她去触摸,去弹弄。
今儿天气不错,暖暖的阳光洒进来,空气中的躁动因子在橙黄的光柱下舞动,半边落在橱窗上,半边落在钢琴架上,暖意盎然。
她并不在乎门是否关着,只在乎窗子是否上锁。她走过去,掀开窗帘,让阳光也为房间里的乐器消菌杀毒。
宋凛注意到这一幕,连忙撤退,背靠墙壁。她仿佛是个小偷,在偷窥自己心爱的礼物。
莫名的,她又想到郁秋笙打来的那通电话,如果她再不快一点,也许江盼就要被她偷走了。既然都是偷,为什么她不快点下手。
江盼并没注意到她,开了窗帘就退了回去,她像个纯真的孩童似的长不大,又或者回忆起了什么往事。她围绕着光线转动,手指落在琴键,追随着光和影,灵动悦耳音符从指间倾泻而出。
也许是小时候宋凛教的不错,时间一长,再怎么音痴的人也能学个大概,比不得宋凛那样流畅且富有感情,弹一两首完整的曲子自然是没问题的。
空气仿佛都静止了,时间被拉的老远,拉回到了宋凛第一次教她弹钢琴的场景。
宋凛几乎看得呆了,她竟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她,更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
在江盼弹得入迷的时候,宋凛俯下腰,动作轻柔,干燥的掌心贴着她手背,从掌心里的燥意传满全身。
江盼先是一惊,本能地想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宋凛却捏的更紧些,死活不松开。
不知是故意还是已经沉浸,宋凛在她耳畔低吟道:“别闹,就这样弹下去。”江盼拗不过她,她还是渴望钢琴渴望音乐,手指不停使唤似的,跟着她走。
江盼不懂声乐,也不算完全不懂。反正不如宋凛那般精通,她已然成为钢琴路上的大师,遥遥不可及。
只是突然的兴起让她忍不住触碰,琴声再次响起时,心境跟着悠扬荡漾。
后面再发生什么,江盼不记得了,只知道握着自己的那双手温暖有力,就是那双手一直牵着自己度过孤独的童年,到初中再到高中,是她唯一仅有的。
伙伴,是伙伴吧。如果不是伙伴,她不知道还能怎么称呼她。
旧事重现,二十多年过去了,江盼和宋凛好像都变了,又好像都没变,起码现在这个时刻没变。
“该这么弹,我教你。”宋凛温热的手再次握住了她的,如果非说什么变了,那就是两个人都长大了。
手指更加沉稳有力,纤细修长,宋凛的琴技也逐渐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江盼根本没那个心思听音乐,视线黏住了似的,眼里只有宋凛的手。她根本一点都没变,那颗因为宋凛而跳动的心,因为宋凛也热爱生活的想法,从来没变过。
宋凛其实早停止了弹奏,看着她洁白的额头,修长的鹅颈,微微下垂的脸,认真的神色,只有上翘的睫毛偶尔随空气流动,一眨一眨,富有深情。
看得呆了和江盼一样,却又不完全一样。江盼是沉浸在音调的尾声里,而她是沉浸在痴迷的江盼的神色里。
仿佛有魔咒似的,被她吸引,朝她慢慢靠近。
两个都沉迷于其中的人,空气都静止了,宋凛的唇擦过江盼耳畔,温润的接触感,很轻,很淡,像温热的风拂过,但又实实在在发生了。
宋凛还没来得及收回,江盼先反映过来,瞪大了眼睛看她,想了好久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并不连贯的话,“你……你怎么……”她脸涨得通红,耳尖和耳垂也红起来,要滴血。
宋凛比她淡定得多,不点头也不否认,用其他话题带过,行为欲盖弥彰。“怎么样,刚刚我弹的好听吗?”
是婉转悠扬的嗓音,宛如天籁,同那个吻一样,一直回荡在她耳际。
都说钢琴曲纯音乐大多让人心静,江盼却偏偏相反,尤其是那个吻,早激起她心里的千层浪,说话都有些错愕紧张,“好,好听。”
宋凛微妙地勾了勾唇,“好听就好,你知道这首曲子是写给你的。”
江盼是知道的,但没想到她会再次拉着自己的手一起演奏,不想对上她那样的眼神,她浑身不自在似的,找借口找理由转移话题。
“你刚刚给秋笙回复消息了吗,她怎么说。”
好好的和谐气氛被一不相干的人打破,宋凛冷了脸色,“回了就回了,她还能怎么说,还是你期待她说些什么。”
她看起来有些生气了,江盼也没想到她语气那么重,不就随口一提的事么。只当是她下周要演奏的紧张心态造成的,不再多问,也就随了她去。
可惜她也太低估宋凛了,宋凛的确有些紧张,但并不是在她最擅长的音乐方面。
相反,宋凛紧张的是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她改了口气换了方向,将刚才几度走偏的话题拉了回来,不知哪根神经搭错,突如其来的浓情蜜语,几乎将她泡死在蜜罐里。
“江盼,我们之间不提郁秋笙了好吗,这次我之所以叫你过来帮我,就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宋凛拉住她手,把本子塞她手里,“还有这只曲子,你不是想知道吗,我告诉你名字,叫“thebeginning”,也意味着开始。”
江盼心不静,仿佛预料到了什么。宋凛也的确如她所想那般,情深款款地问:“江盼,你也别再联系那个郁秋笙,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像以前那样。”
江盼不知道如何回答,更没想过她会问这种突如其来的问题。
想了许久她才想出个事实而非的答案,“宋凛,你别这样,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们都长大了。”江盼别过头,将自己的手从她手里猛地抽出来,不敢看她眼睛。
“你是不是还记恨我,恨我当初为什么拒绝你?”宋凛话里似是藏着什么苦衷,执拗地不肯起,要将江盼困在她臂弯的那座方寸之地。
“不……”江盼头低垂着,很不想再回忆。
“可江盼你知道吗,你以为我去了国外就好受了。”宋凛看上去很是痛苦,“我后来试图找过你,但你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打不通,消息也不回,我有时候甚至以为你死了,就差叫爸妈报警,但又不敢真的相信。”
她有时候是真的想死的,但又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江盼心境很矛盾,迟迟没说话。她也知道她很不孝,让宋家的两位长辈担心了。
“所以你知道我这次回来见到你有多高兴吗,我恨不得立即将你带回去给爸妈看,”宋凛突然笑起来,但想到后来的事,她脸色又一点一点沉下去,“可是你好像很怕我,总是抗拒我,到底为什么呢江盼?你很讨厌我吗?”
江盼摇头,“不,不是……”
“既然不讨厌我又为什么要躲着我呢。”宋凛不解。试图再去拉她的手但被她微妙地躲开了,她也不恼,“江盼,我仔细想了想,如果你耿耿于怀于高考的事,我向你道歉,我是真的没想过有人会为我那么做。”
“……”
“何况高考不就那么回事。”她突然站起来,侃侃而谈,“你看我高考就没考好,现在不依旧获得成功了,你要是觉得我毁了你的前途,不如回来,回到我身边,我可以保证你今后衣食无忧,跟成功人士没什么区别,反正你希望得到的补偿,我都可以给你。”
多么具有诱惑力的条件啊,如果是以前,江盼说不定真的一头栽进去了。但也正如她所说,她们现在根本就回不去了。
“不用了宋凛,”江盼从未那么有勇气过,她同样站起来,和宋凛对视着,不甘心落下风,“我没有怪你的,我的失败也不干你什么事,宋家能把我养大我就已经很感激了,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什么,我们两不相欠。”她转过身,企图视而不见。
大抵是她的态度过于决绝,宋凛异常生气,看着江盼欲逃离的背影,声音如潮水般涌来,不给她留半点退路。
“江盼,七年了,七年过去了,你到底介意些什么?”宋凛有些崩溃,少有的挫败感让她控制不住,“江盼,你说你喜欢我愿意为我做任何事的,难道不作数了么?”
江盼没理她,像是受不了这样沉重压抑的气氛,快步跑开了。宋凛没去追,任由她去,只当话语太突兀,她接受不了。
宋凛的爱意一向来的偏执,热烈,一旦想要得到,就决定倾力付出。
只是眼底那抹凸显出来的暴戾,让她如何都压抑不住,砰地一脚踢上了门,回来后依旧不解气,将琴架上的琴谱撕了个粉碎,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