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似乎回到了自己十多岁的年纪,没有名字,没有亲人,那年他遇到了影子、遇到了之也,也遇到了……师父。
他原本是个人见人嫌的小乞丐,平日里没皮没脸惯了,偷偷摸摸更是家常便饭,经常被打了一身的伤只为了偷一个白面馍馍。
他从来都不敢偷包子,因为那个摊贩很凶,据说以前是个屠夫。
他一直觉得如果自己被抓到,会被做成第二日的包子馅。
初遇的那日,也是个大雪纷飞的寒月冬日,鹅毛般的大雪扑索扑索的落着,路上没什么人,卖馍馍的老大爷也提前收了摊。
路上只剩那家包子铺最便宜,锅烙和芝麻饼太贵了,他不敢偷。
“老板来四个包子。”一个带着狗皮帽子,双手抄袖的男人一边跺着脚一边抱怨:“这天也太冷了,老板多给我包层油纸,我踹怀里省得到家凉了娃娃又不爱吃。”
温则蹲在墙根,肚子已经饿的不再叫了,他低头看着自己已经破了的棉鞋,动了动快冻僵的脚趾。
终于,他缩着脖子,鬼鬼祟祟的往包子摊跟前凑,趁那个膘肥体胖的老板回身看钱匣子的瞬间飞快的摸了一个包子,拔腿就跑。
“嘿!你这小王八蛋,给我站住!”身后传来咆哮,温则死命的往嘴里塞包子,小孩永远跑不过大人,背上狠狠的挨了一脚,狼狈的摔在地上。
地上的雪冰的脸疼。
“小小年纪不学好,你偷东西,你自己看看你把我的包子都抓成什么样了,看老子不打死你!”
浑身散架的疼,每一脚都疼的钻心,他一边哭一边拼命的往嘴里塞剩下的半个包子。
屠夫老板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用力往他脸上吐了一口口水:“还吃!没花钱的东西你也不怕噎死,看老子不揍的你吐出来!”
温则死命的塞,疼的无法咀嚼,用力往下吞,忽然一阵强烈的窒息,整个脖子都像是被一块石头堵着了似的。
他痛苦的抓着自己的脖子,胸腔好似着起了一团火,眼看着脸色越来越紫。
屠夫老板仍在打他,他想求饶,他想把卡在嗓子里面的石头吐出来,他不想死……
“住手!”一个宛若寒泉冷月的声音猝然响起,紧接着一个黑黑的影子“嗖”的冲来,直接扑到了屠夫老板。
可是温则已经看不到了,他眼睛充血,脸上的青筋暴起,整张脸都是紫的。
忽然有人抱起了他,将他整个人挂在手臂上用力勒他的胃。
那滋味真的很难受,他还记得那人黑色的披风上都被自己沾满了脏兮兮的雪。
久违的空气冲进气管,那人放开他,温则蜷缩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勉强抬起头,看到救了他的两个人。
大黑袍子和小黑狍子。
全身上下都遮的严严实实,脸上都蒙着面巾。
一看就不是好人。
温则从地上爬起来,警惕的看着他们猛地转身就跑,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飞过,面前骤然落下一个人,是小黑狍子。
完了完了,他们肯定要把他绑走,要拿去做成包子。
“这东西是你的吗?”大黑袍子从身后靠近,温则猛地回头,由于身高差距视线直接落在他手里的东西上。
是一把用破布裹起来的折扇。
温则猛地抢回来,声音明明抖的厉害,却丝毫不退缩:“这是我爹的!”
这是他爹的遗物……
是他身上唯一的东西了。
他爹死前说扇子柄上的玉很值钱,叫他变卖了,给自己换些钱,可他舍不得,这把扇子是他爹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大黑袍子皱着眉头紧盯着他怀里的折扇,许久,才缓缓开口:“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好不好?”
温则当时没有说话,可他知道自己当时一定是傻掉了,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跟他说:你跟着我。
“我不能保你衣食无忧,或许也会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我可以保证,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一定会有你一口。”大黑袍子蹲下和他平视,从怀里拿出一块干馒头递到他面前:“你可以认我当师父,影子就是你师兄。”
温则眼中顿时泛起泪光,他低着头,看着那个馒头无声的抽泣,许久才伸出冻的红肿的小手接了过来。
他觉得,这个大黑袍子一定认得他爹爹,不然为什么要带上他这么一个拖油瓶。
等他止住哭,大黑袍子已经抱着他走出了小街:“你叫什么名字?”
温则环住他的脖子,幻想着自己是被父亲抱着,哽咽道:“我没有名字。”
大黑袍子认认真真的想了半天,道:“那从今天起,你就唤作大壮,大壮的大,大壮的壮。”
“大壮!?”
“对,大壮。”
“我拒绝!刘员外家的狗都不叫这么土的名字!”
“拒绝无效,难听的名字好生养,等你及冠了为师再给你赐名。”
从此他有了师父,有了师兄,有了……猥琐的名字,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师父要去哪里,他只是一味的走着,不停的走着,这一走,就是足足两年,而他的队伍中,也多了一个叫做之也的毛头小子。
温则不喜欢他,他总觉得之也这人邪气的很。尤其是他看向师父的眼神让温则很不舒服。
两年的时间,足够让小乞丐长成一个活泼开朗的少年郎。师父总是很多心事,那双很好看的眼睛中好像承载着年年岁岁。
影子话很少,总是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
一时间他成了队伍里的的开心果,成为了最阳光的人。
“师父,我给您捏捏肩吧!”半山腰上,温则捧着一怀的野花放到师父身上,蹲在他旁边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一脸的讨好。
“不用,我不累。”师父摸了摸他的头:“大壮如今长的都快和师父一样高了。”
“我马上就要比师父高了,师父不会功夫,我到时候就能和师兄一起保护师父了!”温则冲他吐舌:“还有师父,我现在叫温则,不叫大壮……”
好不容易死缠烂打的给自己改了名,奈何师父死活不放过“大壮”这个天选之名。
“大壮是小名。”
之也坐在石墩上冲影子撇嘴:“瞧瞧,瞧瞧,他又开始拍马屁去了。”
影子抱着剑,无论是气质还是身形都看不出是个少年郎,他瞥了一眼温则的方向,不甚在意的移开视线。
“师父我给你捏捏腿,都走了一天的路了,我不要小名了成不成。”
“我不累……”
“唉,”温则耷拉着脑袋:“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去恒德,见你未来的小师弟。”
“未来的小师弟?”
“他叫池临。”师父这样说:“你没见过。”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师父收的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徒弟——容池临。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大黑袍子看向远方,一时找不到说辞:“……你见了就知道了。”
“怎么神秘兮兮的?”
“因为他这一生注定不会平凡。”
温则心里酸溜溜的,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师弟好像分走了师父的宠爱。
大黑袍子起身向前走:“你小师弟不太喜欢说话,希望你的阳光也能感染给他。”
“那当然啦!”温则挺起胸脯追上去,笑起来的时候漏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可是师父的小太阳。”
太阳能给这个有些阴沉的队伍带来光亮。
可是没人知道。
最阳光的少年内心中滋养着最黑暗的想法。
他爱着他的师父。
而这是一场注定无法见到阳光的不伦暗恋。
——
第二人日一早,容池临醒来的时候卫以珩正由人伺候着更衣。
他翻了个身,半睁着眼看了一会,才长叹一声从床上爬起来,满脸都写着:我不想去兵场。
“今天给你放假。”卫以珩走近吻了吻他的额头:“歇着吧。”
“这怎么行……”容池临声音还带着起床气:“得善始善终,扶我起来,我还能训。”
卫以珩把他塞回被子里:“给你分了人轮班,以后你们三天一换岗,你好好歇歇,听话。”
再让他这么没日没夜的干下去,且不说他身子受不了,就连卫以珩都得被憋疯不可。
烛火朦胧,容池临深深看了他一眼,十分干脆的躺回床上,把脸蒙在被子里:“那我再睡会儿。”
实在是累的厉害,不过喘息的功夫他便睡了过去,等到卫以珩下朝回来,他还睡的正香,只有一颗头露在外面,长长的睫毛耷拉着,唇瓣莹润。
卫以珩没打扰他,去了偏室脱掉衣服,直接叫人把折子送来批阅。
最近和恒德的事就如同放在火堆旁的破烂油桶,一触即燃。
眼看着战事将近他很想看看池临的态度,毕竟那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国土。
卫以珩翻着折子,一时间屋子里只能听到纸张翻弄的声响。他太过入神,以至于身旁凑过来一个人都没看到。
容池临赤着脚,只穿这一身白色的里衣,从后面环住他的脖子,嗓音微哑:“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