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凌秀只是吃惊了一下,并没生出火气。
她甚至还理所当然地不屑嗤笑:“诗音那么好的妹子,若不是早就与你有婚约在身,追求她的人恐怕会从李园一直排到保定城外。他龙啸云又算老几?”
“他愿意单相思就单相思,关你什么事?”
“你干嘛非得在这儿喝闷酒,一脸苦大愁深的。”
老管家叹了口气,见李寻欢不语,开口为她讲清缘由:“表小姐幼年痛失双亲,姥爷怜惜,把她接进李园。也不知道那龙啸云从哪里打听到表小姐的情况,晌午二爷去看他时,竟厚着脸皮求娶表小姐。”
“这踏马都大庆朝了!自圣祖爷改制以来,女子若是对父母定下的婚约不满,都可以去公堂上自请解除婚约。他龙啸云是活在八百年前吗?无媒无聘厚着脸皮开口也就罢了,竟然还拿相思病当由头赖上来!”
“还是他欺负诗音无父无母,又吃准了你好说话会点头?”
李寻欢性子是温柔。可人家温柔不是你不要脸的理由。
不就是仗着自己对李寻欢有救助之恩吗?说他道德绑架都是夸奖!
公主殿下越想越呕,简直忍不住自己的暴脾气。
她拍桌而起,怒道:“我去替你砍了他!”
“秀妹子!”李寻欢一把抓住她的袖子。
“你拦我做什么!”凌秀回头,一双乌黑的眸子满是怒火。李寻欢神色一怔,苦笑地放手。
见他难受,凌秀的语气温和了些:“我知道,他也算得上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好下手,但我可以。”
“若你觉得他死在你们李家会有麻烦,那我便把人提到外头去杀!”
闻言,李寻欢垂下眼,低声道:“可若我今日就这么放你去了,龙大哥因此命丧于你的剑下。恐怕我这一辈子,都会在自责惭愧中度过。”
“不是!?”凌秀懵了一瞬,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他都要抢你未婚妻了!你还叫他龙大哥?!”
【唔,或许……这个时代的人真的把救命之恩看得很重叭。】
更准确地说,江湖道义,对某些小人如同虚设。可相对而言,像李寻欢这样的人,却是小人反过来钳制他们最好的利器。
自古情义两难全。
“这到底是个什么扭曲的世道?!”凌秀心中憋闷不已。
她一直觉得仗剑江湖快意恩仇是再自由潇洒不过。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种让人大为光火的事!
她这些年里,领到的一直都是救命恩人的角色。但不管是最初的狄飞惊,还是霍天青。前者惊才绝艳,后者心高气傲却信守承诺。就连那宛若天人,对上她却不正经的老妖精逍遥子。都把守了一甲子的火莲给她了,也不过只是拿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句话开开玩笑逗弄一番罢了。
龙啸云这小老弟怎么肥事?
你这套路不太对啊!
李寻欢一口一个大哥喊着,你一口一个二弟回着,转眼上门就盯上人家未婚妻了。这踏马的碰瓷儿来的比上官飞燕那货还牛逼啊!
“行啊!”公主殿下咬着牙扯扯嘴角,笑意狰狞。
简单的办法不行,咱就来复杂的。
她这几辈子虽然每一世年岁都活得短了一些,但却也不是白活的。
凌秀扭头问李寻欢:“你怎么想的?”
她的语气很冲,像是质问一般。
“我……”李寻欢艰涩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又能说什么。最终,他合上那写满痛苦纠结的双眼,道:“我现下只能想到酒。”
他真的想大醉一场,然后期许着醒来后发觉这一切都是场梦。
李寻欢逃避的态度不能再明显。见他指望不上,凌秀哼了一声,扬声道:“小二!把你们店里的烈酒都搬来!”
“你这是……”李寻欢诧异地看着她。
只见公主殿下拎起一坛子酒,昂首就是“吨吨吨”一顿灌。
一口气连喝带撒下了一半的酒,她把酒坛重重地摔在桌上。随意地用袖子一抹下巴上的酒液,言行举止间都透着与她自身不符的不羁豪放。
“不就是想喝酒?”
“来啊,我陪你!”
论喝酒,她至今也没服过谁。
李寻欢先是一怔,一直暗淡无光的碧眼柔和了几分。自己狼狈至此,能有个朋友陪他大醉一场也是幸事。起码,这会让他觉得,自己这一路走来,还是交了个真心朋友的。
两人这一顿酒从下午一直喝到了第二天傍晚。
李寻欢就着这场酒,大醉了五天五夜。
他醉得不省人事,可凌秀却没闲着。
把人扔回卧室后,公主殿下走了出来。她莹白的小脸儿透着微醺的红晕,在夕阳下好似熟透了的蜜桃。可她那双眼,亦然映着西边的朝霞。那颜色,似是染了血一样。
她微微眯了眯眼,对守在那里的老管家道:“李管家,还要麻烦你,寻人给我送封信。”
“啊?”老管家一愣,疑惑询问道:“不知道凌姑娘要送去哪里?”
“京城,礼部尚书府。”
老管家:“???”
——这不是他们姥爷家吗?
“哦,记得。要用快马!”
“……是。”
老管家带着一脸疑惑走了。他也不是没想过把这事儿递去京城,可他们老爷和大爷都在朝中身居要职,老爷更是才被今上哄回去不久。就算老爷知道这事儿,他远在京城脱不开身,顶多写信过来骂上一顿,让他把人赶走。而二爷虽然为人和善,但自小就是个主意大的,指定不会就这么把那床榻上的小人丢出去。这一切,除了徒增麻烦外,又能有什么喜人的作用呢。
然而,公主殿下却表示:作用大了去了!
李寻欢这脾气也忒软了些,一点也没李尚书的脾性。若是有人敢跟她说,兄弟,我看上你未婚妻(夫?)了,她指定一剑抽过去。朋友妻不可欺。她和陆小凤去逛青楼都不会抢对方的陪酒姑娘,更何况是未婚妻!
咦,这里好像暴露了什么。划掉划掉。让京城的人知道公主殿下跟人逛花楼去,这还得了。
总之。当天晚上,公主殿下就让人快马加鞭,把信送去京城。与信一并附带的,是她从腰间扯下来的随身玉佩。这东西是她周岁时,她老爹御赐的东西。由羊脂软玉精心雕刻而成的凤环佩,凤尾处刻着一个小小的“秀”字。这是她翻遍全身,唯一能表明自己身份的信物。
这东西凌秀是给她二哥看的。她话尾也写了几句,大意就是让她二哥赶紧放人过来,李尚书老宅都要起火了!
李尚书老宅起不起火皇帝凌裕不知道,但眼前这位老人家眼睛里喷出来的火倒是让他瞧得真真儿的。
凌裕打手一挥,十分体贴地给李尚书和李大都放了假。然后扭头就去了太极宫找自己老子吃瓜去了。
“父皇!我跟你说,李尚书今天可是吧啦吧啦……”
“哼!活该他倒霉!”小心眼儿的太上皇十分幸灾乐祸,并且还不满儿子太好说话:“你就应该拖拖他,怎么这么急着就把人放了?”
那李家二郎,瞧着一表人才,满心仁义道德。性子却太软,是个优柔寡断的。若再放任他这日子,还真说不准他会做出什么让人匪夷所思的决定来。
林家那丫头是在他这里挂着名字的,他还想就着这事儿从那小心眼儿的大臣身上找回场子呢!虽不至于降罪,但吓唬吓唬却是可以的。
皇帝无辜摊手:“可秀儿都托人带了玉佩过来,说她是二人的朋友。这事儿她作为外人不好插手,这才写信告知李尚书。”
“秀儿?”
——行叭。
太上皇心里郁闷,咬了一口西瓜瓤。嚼了一口,呸地一声吐出来,皱着张老脸嫌弃道:“这暖房里结的瓜就是不甜。”
皇帝放下他手里的瓜皮,老实道:“挺甜的啊?”
“你闭嘴!”
“……哦。”
——委屈巴巴。
李寻欢大醉的第六日,他捂着胀痛的脑袋从床上醒来。
“呦!咱们二爷醒了?”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这一口不太纯正的京音,李寻欢老熟悉了。
他一睁眼,就见自己的老父亲站在床前。而他一旁,是一位面容白皙,唇色绯红的青年。
“爹?!”
“还有大哥,你们怎么回来了?”
“我不回来,怎么知道你这小子都快在家快要反了天了!”
“在翰林院不好好修书,非要辞官去那什劳子江湖闯荡也就罢了!”李尚书越说越气,“才不过几月,你竟蠢得都引狼入室了!”
“爹…我不是……”李寻欢有意辩解:“龙大哥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竟然还敢还嘴!?”李尚书气得眉毛都飞了起来,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
“向你求娶你的未婚妻,你竟然还留着他在家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可他毕竟,对儿子有救命之恩……”李寻欢捂着被抽的脑瓜顶,讷讷道。
“救命之恩?好一个救命之恩啊!”
“那姓龙的……简直…简直…无耻之尤!”李尚书这辈子都斯斯文文的,在朝堂上挤兑人都是咬文嚼字。所以现在憋了半天,也不过别出来一句诸葛丞相的:“老夫活了大半生!都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无媒无聘,张口就是求取。还是一个二表哥?”
“他是欺负我家诗音没了长辈做主,随人左右不成?!”
“你可之此事对诗音一个姑娘家来说,是何等大的折辱?!”
“那么多的圣人之书,我看你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我……”李寻欢一时语塞,他当时满心愁苦,只想逃避。怎么会想到这一点。
可李尚书却不打算就这么轻松地放过他。自家这个老二,今天再不管教管教,明天转身就能上天!
“老夫早在五年前就同太上皇说过你与诗音早就定下婚约。婚事你说作罢就作罢,你是想让李家背上欺君之罪,满门抄斩吗?啊?!”
“这让我如何同李家的列祖列宗交代,这又让我在九泉之下有什么颜面去见你娘和她早去的兄嫂?”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李尚书痛心疾首,匡匡锤胸。
“爹,您消消气。”李大开口劝了一路。“二弟只是识人不清,并未造成什么大错。”
“消气?!”李尚书朝大儿子咆哮一声:“识人不清还不算大错吗?!”
“非得等他引狼入室,把全家人里里外外都啃个干净才算吗!”
说着,他猛地回头,再次朝小儿子集中炮火。咬牙切齿道:“我看你这两年过得是太顺当了!须得长长记性……”
望着自家老爹熟悉的眼神,李寻欢的心里一突,一手下意识地捂住大腿。
只听,他老爹果然怒不可遏地撸起袖子,扬声道:“管家!请家法来!”
李大见状,也是意外。不是说好的只训斥一顿,怎么突然就要动家法了!?
“爹!”他赶紧把人拦住,殿下还在外头呢。
“你别拦我!”李尚书一把甩开大儿子的手,面黑如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
“今日,我非得打断这逆子的腿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秀儿:没想到吧,我会告状!【叉腰】
李探花惨遭毒打。龙啸云你身为大哥,怎么也得双倍痛苦才对得起你们这感天动地的兄弟情吧?【公主殿下撸袖子】
龙某人:……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感谢在2020-11-0323:39:36~2020-11-0423:5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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