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刘春花便把电话挂断了。
陈念愣了两秒,再拨过去的时候,就已经关机了。
她换了个号码,给爸爸打,电话响了很久,被挂断了。
陈念都能想象得到那个场面,爸爸肯定还是想接她电话的,但妈妈在气头上,他这电话没法接。
只能后面再打。
陈念深吸口气,给方芝拨过去视频请求。
既然有空发这么重要的微博,那就有空接她的电话,陈念要看着她的表情,听她把这事讲清楚。
但请求响了很久,直至自己挂断,都没有被接起。
陈念继续拨,把手机扔在床上,自己开始收拾行李。
十多分钟后,视频终于接通了。
手机屏幕里现出人影,陈念把手里的衣服扔进行李箱,快速拿起了手机。
“芝芝,”她叫了她一声,“你怎么想的?”
方芝穿着睡裙,她根本没在工作,她在家里。
确切地说,陈念的家里。
她坐在陈念的大床上,背对着从阳台透进来的强烈的光,头发蓬松地散着,显得那张脸比巴掌还小,看着柔柔弱弱的。
“刚才阿姨给我打电话了。”她没有直接回答陈念的问题,抬头对她笑了笑,“你是不是在打包行李啊?你还是听她的话,暂时别回来。”
陈念皱着眉头:“这么重要的事我能不回去吗?”
“你回来也没用啊。”方芝道,“这是我和叔叔阿姨之间的事,其实跟你关系不大。”
“怎么不大了!”陈念猛地提高了声音,“你们谁跟我关系不大了!你不就为了我才干的这事吗!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本来可以缓和处理的事你非得搞得现在沸沸扬扬!”
方芝抿紧了唇,一双眼睛遮在暗光下,看着她。
陈念觉得自己的脾气真是愈发地大了,特别是在方芝跟前,原本会忍的也不太忍了,就像确定了这人可以承受得住暴风雨,便可以尽情地把一盆冷水浇到她头顶去。
“你怎么这么幼稚。”陈念毫不留情地批驳她,“我还没答应和你在一起,你就替我把柜出了。你觉得把自己放在一个任人攻击的位置,自我感动地牺牲自己,我和爸妈就会原谅你了吗?你就这么利用我们对你的爱吗?”
“我没有。”方芝开了口,嗓音听着很是干涩,语气却很坚定,“我没有替你出柜。我现在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女生,能不能接受我。我只是在干我自己必须做的事,因为我确定,除了你,我再不会喜欢别的人了。
“这对于叔叔阿姨来说,是一件错事。所以我自己坦白,自己承担错误,为此付出代价。我没有想要用这些要挟你们。
“因为别人再怎么骂我,我都没觉得自己可怜。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陈念看着她,方芝毫不回避。
那是一双多么坦诚的眼睛啊,自从海滩一吻之后,方芝再没抑制自己对陈念赤|裸裸的喜欢。
就像蓄满水的池子,一旦破了个口,便喷涌而出,再也藏不住。
陈念知道,方芝此刻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她已经把自己曝光在了众人面前,对她便更为坦荡。
“幼稚。”陈念只能再这么评判一句。
方芝却并不生气,她甚至又对着陈念笑了笑,酒窝浅浅的:“我想先吸引火力啊,想把将来可能要你考虑的事情先做了,让你轻轻松松的,就像这段时间一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陈念骂不下去了,她垂下了视线,看见了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已经磨损得十分破旧的行李箱。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她问方芝。
“嗯,没什么了。”方芝道,“公众这边我不会再回应了,起诉的事会交给工作室和律师。叔叔阿姨那边我会努力让他们消气。最近工作应该不会太多了,我回安良待段时间。”
“回家吗?”陈念道,“以我妈的脾气,她得骂你好久。”
方芝:“骂出来舒服点。”
方芝:“虽然法律上那不算我的家了,但我知道那就是我的家。”
方芝:“阿姨再骂我,哪怕打我,也不会把我赶出去的。”
“你倒是清楚的很。”陈念长长呼出一口气,“你这不还是仗着他们爱你吗?”
方芝:“我也爱他们,所以你就听他们的话,先别回来了。”
陈念:“……”
方芝:“再过段时间,再过段时间,你让阿姨心里舒服点。”
这会倒是想让他们舒服了。
陈念把行李箱盖上,道:“好。”
她理解方芝,方芝让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跟方知著在一起后,她跟家里出柜,也没打算让方知著知道。等爸妈情绪平稳了,基本可以接受了,这才把方知著带回了家。
她爱她,自然不想让她受这样的艰难。
后来,方知著带着她也回自己家吃了顿饭,但她的父母既不生气也不亲切,整个过程仿佛一场冷漠的商务会谈。
陈念问方知著怎么跟家里说的,家里人有没有为难她。方知著笑着同她说没有,然后同她道歉,说:“对不起,让你吃苦了。”
让你吃苦了,你和家庭的吵闹,你对家庭的愧疚,我都无法和你共担。
直到现在,陈念才切身地明白了这道歉的含义和酸楚。
她坐在床边上,把收好的东西又拿了出来。
像方芝请求的那样,像妈妈请求的那样,这次她没有回去。
有时候,爱的战争,置身其中,反倒是一种宽慰,一种解脱。
当天晚上,陈念试着给爸爸拨了通电话,爸爸先挂断了,几分钟后又给她拨了过来。
一听就在室外,偷偷地跟她汇报状况。
爸爸不太理解方芝说的对陈念的感情,他觉得芝芝可能是一时糊涂,过段时间就好了。他真不想家里三个女人吵成一锅粥。
往后的半个月时间,爸爸便成了陈念的秘密联络员,让陈念得以间接关注着这场战争的进展。
如方芝猜测的那样,这次大事件的影响,让方知著本来就不温不火的演艺事业跌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许多合作中断,还要赔付违约金。
陈念让苏青奕尽量帮助方知著工作室了,但方芝把这当成自己应该承受的后果,对自己声誉的反击并不积极。
她是自己工作室的老板,所以皇帝不急,别人再怎么着急都没用。
起诉诋毁陈念父母的无良营销号倒是态度坚决,手腕毒辣,还没对簿公堂,那些营销号就已经发表了道歉声明,缴械投降。
最终,是刘春花女士先忍不住的。
她主动给陈念打来电话,东拉西扯地先关心了十多分钟她的旅途,然后猛然止住,抱怨道:“芝芝这么整天待在家里算怎么回事,工作不做了啊!”
陈念替方芝添一把柴:“也不是她不想做,她现在这不是……暂时没工作嘛。”
“你们怎么搞的!”刘春花女士很暴躁,“我放手让你们干,你们就把自己干成这个样子,一个跑了不回来,一个都要扑街了也不想办法解决。这么多年娱乐圈都白混了吗?舆论是你自己能等来反击吗!你们要出手啊!!!”
陈念:“你让我玩的,我管不了芝芝,这要你自己跟她说。”
“我不说!”刘春花气势汹汹,“我自己干!要你们一个两个有什么用!我今天就发……”
“诶诶诶。”陈念赶紧挡住了,“妈,天意有没有跟你打电话?”
刘春花没好气的:“打了。”
陈念:“那你应该知道,刚出事的时候他就已经蹦着要给芝芝澄清,给她站队了。”
刘春花:“嗯,天意是个好孩子。”
陈念:“他被芝芝拦下的,妈,你知道的,芝芝有她自己的想法,她不是那种会就此放弃自己喜欢的事业的人。我们就不要打乱她的节奏了。”
刘春花气得把电话挂断了。
陈念看着手机,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给方芝发消息:【妈松动了,赶紧多哄哄她。】
方芝立马兴奋地给她回复:【收到!】
陈念这个游,还能继续旅下去。
她愈发地觉得,或者真像方芝说的那样,不用她操那么多心,很多事情,方芝可以自己处理,也可以替她解决。
陈念踏上了新的路程,只是这次选的是开发得很好,不会丢失信号的区域。
两个手机,一个同苏青奕联系工作上的事,一个和家里人联系。
这天,她正坐在小吃店里和店老板侃大山,方芝突然发过来一条视频请求。
店里这会人少,环境算是安静。陈念掏出耳机戴上,接通了视频。
她摆着微笑的表情,想要给方芝拍拍自己干完的空饭碗,香一香她。
结果视频一接通,什么都不对劲,压根就不是她们平日里通话会有的画面。
手机屏幕里没有方芝的脸,只有一个远置的背影,挽着长发,穿着非常漂亮的时装,姿态优雅,气质从容。
陈念愣了愣,画面里走进来一人,坐到了方芝对面的椅子上。
他身材本来算得上高大,姿态却佝偻颓靡,一身精良的西装挂在身上,空荡荡的,不但没有把人穿得好看,反而衬得更加萎缩。
人不如衣。
蜡黄凹陷的脸,染了颜色却依然干枯的头发,坐下来后便瘫软的身体,眼睛下大片青色的痕迹。
是y。
是一张因为恨意,烧成灰陈念都认得的脸。
陈念捏紧了手机,甚至咬紧了牙关。
尽管y现在为何这幅模样她最清楚不过,但在这几年无声的策划斗争里,她并没有再去见这个人。
他的样子,是她期望的样子,从身体到精神都垮掉,唯一不对的是,他不该出现在方芝面前。
陈念真想跳进视频里,将他扔出方芝所在的世界。
y开口说话了,他瘫在椅子里,看着方芝,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光:“你终于肯见我了。”
方芝只有背影,但声音清晰明亮,与之对比,像昭昭的日光:“麻烦出现,总要解决的,不然它会一直缠着你,赖皮虫一样,好烦。”
y笑起来,越笑越大声,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他抬手指着方芝,浑身都在颤抖:“你觉得我是赖皮虫?看来你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状况。”
他的语气像阴冷的蛇,吐着毒信:“你快要完了,没有人会再和你合作,你没有戏拍,没有商务接,那什么乱七八糟的戏剧音乐剧,你也没有资格再演了,一个没台词的龙套都不会再有。
“没人能捞你,捞你的代价太大了,陈念那个破公司也帮不了你,哈哈哈哈哈哈,她爸妈有来扇你巴掌吗?真是养大了个白眼狼。
他往前伸了伸身子,端详着方芝的脸:“以前年轻漂亮,你还可以靠着这张脸混混。但你现在多少岁了?二十三?二十四?你知不知道女人过了二十五,就老了?
“十四岁出道混成这样,你觉得自己还有几个十年?你觉得自己还有几个粉丝?你猜猜多久大家就会忘了你?以后上街,你可就再也不用把自己裹得严实了。”他笑得开心,“因为没人认识你了。”
说到这里,y是真的感觉到了快乐,他挺了挺身子,扯扯自己身上昂贵的西装,面上都有了容光。
他放缓了语气,开始诱哄:“从小就站在舞台上,很喜欢那种感觉吧?你的确是有天赋,可惜走错了路。”
“没关系。”他非常大度,“年轻人嘛,总有走错的时候。错一次两次没关系,要是再错第三次第四次,那就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你现在还有机会。”他往后靠了靠,慵懒又贪婪,“现在能帮你的只有我。我这里有个剧本,就属你最合适,你大概是看过了。也是奇怪,我就想让你来演,等了你这么些年,你可别再让我失望了。”
说到这里,他终于停下来。
他看着方芝,仿佛巨大的捕兽夹,在等待他的宠物陷落。
画面有几秒钟的安静,方芝的背影还是那个样子,挺脱漂亮。
她突然动了动,是一个肩颈微微拉伸的姿势,像一个工作时间久了的人,透着无聊和乏味。
“啊……”她道,“你说完了啊。”
y盯着她,嘴唇微微颤抖。
方芝抬了抬下巴:“桌上有水,要是没说完,你喝点,继续说。”
y恶狠狠地:“你不要不识好歹,给你脸……”
方芝截断了他的话:“给你脸你还真不要脸。”
她开始疯狂输出:“我拒绝你多少回了?你自己数过吗?你跟个舔狗似的,见缝就舔。是没见过女人吗?是半截身子入土了还这么缺爱吗?你是抖m吗,是嫌你属下替我传达意思的时候太给你脸了吗?非得让我当面骂你一回?
“就你那点破钱你觉得我稀罕吗?我以为你有多能耐呢也就现在这破样连你奶奶我个毫毛都没伤着。狗嘴里那点破话跟人说了多少回了你就没点新鲜的?威逼利诱当你奶奶我是十八岁无知少女呢,哦对不起,我好像十八岁就让你滚了,你说你活了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是这蠢样?
“你要实在不知道怎么做狗,我教教你,首先,不要在主人面前乱吠,然后主人让你滚,你就赶紧给我滚远点。”
y整个人都抖起来了,他震惊又愤怒,怎么会有女人在他面前说得出这样的话。
他起身,想要掐住这女人的脖子,让她闭了那张狠毒的嘴,让她哭着求饶。
但他还没站起身,方芝便一巴掌拍到了桌上的对讲机上:“保安!”
门口瞬间涌进来一堆身强体壮的男人,迅速到了跟前,把他围了个团团转。
方芝挑了挑眉,她笑起来。
她终于笑起来。
她笑起来真是和他梦里的样子一模一样,那个反反复复的梦,那个让他总好像架在火上烤的故事。
“我有没有让你失望?”方芝笑着道,“是不是特别符合你女主角的形象?”
她啧了一声:“贱不贱呐,非得来找骂。回去看看医生吧,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陈念微张着嘴,已经完全愣住了。
y和她一样的震惊,但不同的是,陈念越震惊越兴奋,兴奋得脸都涨红了,心脏也疯狂跳动。
而y一脸灰败,比刚进来的时候还像个行将腐朽的死人,他想喊点什么,却没发出声,他指着方芝,手却很快被保镖握住,推了回去。
“滚吧。”方芝低头说了句,毫无在意地挥了挥手。
保镖架着男人往外拖去,方芝眉头抬了抬,一副想起什么的样子。
“对了,我办公室里是有摄像头的,带声音的那种。”她道,“所以刚才咱俩的精彩对话应该已经都录下来了,你下次要还是想找我,就不麻烦跑这么远了。我把视频拷贝个几百份,给你发邮箱,你想看几遍看几遍。
“想要搞成电影给别人看也行,我不收你版权费,还可以免费给你宣传发行。”方芝笑容灿烂,感叹道,“多好的合作呐,你一定不会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