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端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
陈念裹紧衣服,吸了吸鼻子：“有，有些冷。”
方芝终于开口：“是有工作吗？还是突然想出去玩？”
听起来挺平静的，但陈念知道,这是冷酷的平静,是生气的平静。
“就,想玩玩。”陈念挑了个方芝最能接受的说法,“之前你跟我谈了很多公司的事,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我对经营一家娱乐公司这事的兴趣是非常有限的。就突然想……找回点以前的感觉。”
“嗯。”方芝道，“挺好的。”
陈念有些惊讶：“诶？”
“我没生气。”方芝的声音里有了点温度，“想玩就出去玩，挺好的。”
“真的吗？”陈念忍不住笑了，她眺望着茫茫无际的草原和山川,“没生气就好。”
“嗯,不生气。”方芝又重复了一遍，“我最近工作比较忙,也不能陪你去，你自己在外面玩要注意安全啊。”
这何止给陈念递梯子了,这简直给陈念竖了个杆子，让她的任性可以顺着杆子往上爬到天上去。
“啊……”原本以为这电话起码要打个十来分钟才进行到这个程度的陈念由于成功来得太快而有些迷茫，“我注意的。”
她找了个话题：“那个,你……到家了吗？”
“还在路上，”方芝叹了口气，“北市永远这么堵。你没在的话我就不做什么大菜了,上次买的海鱼是不是还没吃完？”
“嗯。”陈念回答，“在冷冻层里冻着呢。”
方芝：“今晚蒸条鱼吃。”
陈念笑起来：“好。”
两人随便聊了一会儿，都是些如常的话题。好像昨晚没有那通告白那个吻,好像陈念今天没有不告而别。
电话挂断以后，陈念坐在民宿外的长凳上，发了很久的楞。天际辽阔，光是这样呆呆地坐着，美景也足够她欣赏。
良久，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方芝发过来的消息，她拍了张照片给陈念，说她到家了。
是真的没有生气，或者生气了又自我排解了，剩下的，都是对陈念满满的包容和温柔。
陈念拍了张眼前的景色，给她发过去。
方芝有些发愁：【再往里走信号肯定会很不好吧，如果有合适的人，找个旅伴，安全一些。】
陈念笑着回她：【都是走过的路，挺熟悉的。】
【在路上的话信号的确会很差，出发前我会留下路线信息。】
【暂时没找到合适的旅伴，我会特别小心的。】
【如果你担心工作的时候不能及时回复我的信息的话……】
陈念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把自己新开的社交账号链接发了过去：
【这是我的微博，我会随时记录。】
微博里目前只有一张落地l市的记录，陈念简单地叙述了自己的旅行计划和感受。
没有粉丝，没有转赞评，空空如也。
她正打字跟方芝交代一些安全上面的问题，微博突然跳出提示。
您有一个新粉丝：@方知著fz
陈念瞳孔地震：“！！！！”
她吓得字也不打了，赶忙又拨了个电话过去，方芝接起电话的声音懒懒的：“你多发点照片嘛。”
陈念：“你赶紧取关啊！你切错号了！你用大号关注我了！”
方芝：“啊？我没有小号诶。”
陈念：“那你也不能……”
方芝打断了她的话：“这是你的小号诶，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陈念：“……”
方芝：“柠檬鱼今天吃猫猫了吗？谁能想到是你呢。”
陈念有些尴尬：“那个，这我跟助理拿的，就，她这名字，是有些奇怪哈。”
方芝：“挺可爱的。”
陈念：“你还是取关吧，不然这早晚都是事。”
方芝：“我不，你可以一个人去玩，我关注一个微博账号怎么了？”
陈念抿紧了唇，她被说服了。
她可以抛下一切，任性地跑出来。是因为没有方知著的见微，在她心里占有的位置非常之小，说白了，她并不在意自己一个举动会不会带给见微不好的影响，她甚至不在意见微能存在多久，能给她赚多少钱。
同样，方芝根本不在意关注一个喜欢的人的账号，可能会给她带来的负面影响。
她早就做出过选择了，不要流量，不要大火，只要有舞台，有戏演就可以。
陈念拥有自由，方芝同样也拥有。
她们都甘愿为此放弃很多东西，包括世人追逐的名利。
“好，可以。”陈念蓦地笑起来，“可以，你想关注谁就关注谁。”
“嗯。”方芝岔开了话题，“我应该去买点柠檬，在蒸鱼上面挤点汁，尝尝味道怎么样。”
陈念：“……”
哦，她在说自己是猫猫。
她在说猫猫想吃柠檬鱼。
她的确是像只猫，陈念想到她那双慵懒又迷人的眼睛，便觉得眼前的风景都没那么好看了。
陈念收了手机，不同她聊太多，把自己那颗心剪掉了牵引的线，让它自由地飘荡。
因为有了方知著的关注，陈念的微博涌进了大量的粉丝。
好在这些粉丝在方芝常年的放养下，并没有形成那些机器人一般的粉圈刷屏习气。
陈念发照片，大家觉得好看了就赞叹一声。陈念只发风景照和游记，大家觉得无聊了就取关。
方知著偶尔会点赞，隔断时间会转发，微博上说得少，转头私下里便会发过来一堆的信息。
陈念在旅途中，信号时好时坏，每次手机一恢复，方芝的消息便嗡嗡嗡地涌入，这成为了她网络中断时的一大乐趣。
好像不管她走多远，不管她的自由飞往何处，只要她回头，就有温暖的拥抱紧随在她身后，等待她一头扎进去。
短短的时间内，她看完了草原、湖泊和雪山。
苏青奕催她回去，陈念没有理，转头又踏入了下一趟行程。
在外漂泊，四季不定。手机的另一端如常行进，夏天结束，便很快坠入了深秋。
陈念在密林里跟随科考队员徒步七天，再见天日的时候，手机刚刚充上电，便被震到自动关机。
陈念回身，拿了备用机出来，里面存着的号码寥寥无几，她先给方芝拨了过去。
“我刚出来，没什么事吧？”她这么问方芝。
“没。”方芝回答她，“有一点小波折，我自己可以处理。”
她正忙工作，陈念便没有多聊，又给妈妈拨了过去。
响铃很久，电话才接通。刘春花女士声音有点哑，问她：“念念你到哪里了啊？”
陈念报告了自己的位置，大致交代了失联期间自己的经历，然后像以往一样，关心父母的身体健□□活和工作。
刘春花女士说自己声音异常是感冒了，其他的什么都没提，只在电话最后问她：“念念，你在外面玩得开心吗？”
“开心。”陈念由衷道。
“好，那就好。”刘春花道，“你多玩段时间，没关系的，想回来了再回来。”
“嗯。”陈念夸赞她，“您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和家里联系结束了，陈念去把脏的不行的自己洗干净了，这才重新拿起了常用的手机。
电已经充满了，重新开机后流畅了很多。
手机里有方芝发过来的消息，聊的都是平常那些。有爸妈发过来的消息，基本都是对她的关心。
看完这些，她的唇角便和心情一起，轻轻上扬。
最后点开苏青奕的，她发了很多条，万分紧急的模样。但其实从陈念走后，说起见微的事，苏青奕都是这般万分紧急的模样，好像没了陈念世界就要崩塌了。
可实际上，等陈念看到消息的时候，危机往往已经过去了，世界还是那样，风平浪静。
这次，陈念以为同样也会风平浪静。
可当她开始浏览消息，便发现，风浪是真的风浪，扑面而来，翻天覆地。
因为有关她最在乎的人。
方芝申请解除了她同陈家的领养关系，这消息被有心之人拿去，大做文章。
一时之间，有关“方知著的身世故事”，成为了最热门的娱乐话题。
原来著名童星方知著的家庭，并不像大家想得那样和和美美，才能养出高傲又迷人的公主。
她小小年纪父母双亡，被陈家领养，又没有进入陈家的户口本。待到了成年之后，出国留学，回国一头扎进完全不赚钱的音乐剧。到了现在，终于独立，事业刚刚有了起色，便主动解除了领养关系。
这实在是大有看头，这背景，仿佛可以演上几百集的狗血电视剧，各种猜测，各种所谓的亲友故事，充斥了整个网络。
苏青奕没有说具体的，但陈念可以想象得到，会有什么样的攻击，什么样的混乱。
她稳下心神，仔细看了时间，方芝什么时候提交的申请外人无法知道，但消息爆出，是在昨天。
昨天，今天，事情已经发酵到了高峰。
而她刚才同方芝和爸妈通话，他们却都没有同她透露分毫，这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陈念看完了苏青奕的消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了下状况，刚准备再拨个电话过去，微博就跳出一条推送。
“方知著”事件当事人回应。
陈念心脏空了一拍，她点开方知著的微博，方芝发了一大段的回应。
她强调了解除领养关系是自己的私事，是自己的个人意愿。她讲述了领养家庭对她的付出，对她的爱。她一遍遍地重申，领养父母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她非常感激他们。最后，她表明，会起诉那些攻击领养父母的账号，让他们为自己不负责任的侵权行为付出代价。
这条微博一发出，评论便炸了开来。网友们的质问和责骂瞬间便充斥了陈念的视线。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解除领养关系？说了一堆废话，避重就轻。】
【你说领养父母对你不好是谣言，那就等于承认是你自己白眼狼咯。】
【长大了火了翅膀硬了，就要逃离自己的恩人了。】
【你养我长大，但我并不想陪你变老呢。】
【谁能告诉我，这种情况她需不需要付赡养费，或者结清之前养她花的钱？】
【什么人都能跑来娱乐圈捞钱了，长那么好看心那么毒，可惜了这张脸，装模作样。】
……
陈念长长地深呼吸，才能压下去自己飙升的火焰。
她退出了微博，攥着手机，没有拨给方芝。
她拨给了自己的爸妈，电话一接通，就听见了爸爸焦急的声音：“芝芝怎么这样啊！”
“你别喊！”刘春花怒斥了句。
陈军杰一下子就不敢发声了。
刘春花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是哑，但人很冷静：“念念，你是看到了吗？”
“嗯。”陈念皱着眉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芝芝为什么突然……”
“你不知道吗？”刘春花道，“我猜她是跟你说了的。”
“我……”陈念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刘春花：“我也不想藏着掖着了，芝芝也没打算藏着。她说她……”
刘春花顿了顿，这话让她很难说出口：“喜欢你，所以不能跟你做姐妹。”
陈念浑身一震，即使她猜得到可能是这样的原因，她也想不到，方芝竟然会在现在，就把这事明明白白地跟家里交代清楚。
她还没有决定跟她在一起，她就已经在冒大不韪地替她出柜。
“妈，这事……”陈念想解释。
刘春花却没打算听她说，她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她肯定有跟你说过，你也接受不了对不对？所以你跑出去了，要躲着芝芝。
“你们两从小一块长大感情好，你不忍心伤她的心，但她是真忍心伤我们老两口的心啊，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她怎么就非得，非得要缠上你。
“陈念，你别回来，你给我在外面待着。你要还认我是你妈，你就给我在外面待着。”刘春花恶狠狠道，“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