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把问题抛了回来,方芝一时愣住。
你确定我们要成为什么关系吗?你想我们成为什么关系呢?
她清楚自己不想要姐妹的定义,但她也并不想把姐妹的定义从她们的关系中抹去,她要的是不仅仅是姐妹的定义。
她太贪心了,当她面对陈念,她真的太贪心了。
她什么都想要,她就像个贪婪的、无底洞的恶魔,她想把陈念抓在她身边,永远地抓在她身边。
不管什么关系带来的快乐,陈念都得从她这里获得。
不管陈念同这个世界建立什么样的联系,她都必须是她心里的第一名。
陈念说的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陈念的手贴在她的脸颊上,陈念跟她解释了,她不用去看她的目光,光是感受她的动作和声音,她就信了。
她甚至觉得陈念哪怕说更荒唐的事,说她这辈子做任何事都是为了她方芝,她都信。
因为这是她愿意信的。
这是什么关系?方芝无法定义。
她要被自己的占有欲折磨疯了,从小到大,每到这种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像一个不讲道理的疯子,熊熊燃烧的情绪根本不由她控制。她甚至,甚至需要通过伤害自己、伤害陈念,来确保自己在陈念心里的地位。
如果离她远一点,方芝还尚能保持理智,冷静自持。
可一旦同她在一起,便只能放任自己。
她想了好久,金色的光在她的眼睛之外,她开始讨厌自己。
有些事情不该做的,有些情绪不该有的。如果陈念知晓了全部的她,知晓了她那些阴暗自私的心理,她会不会也开始讨厌她。
你想我们成为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到底才可以一辈子快快乐乐地在一起?
方芝摇了摇头。
她确定吗?
她不确定。
她学了很多很多的知识,但她旺盛的情绪经验单薄,只对准了陈念一个人。
而在陈念身上,她不能试错,她无法承受陈念离开她的可能。其他人都可以,陈念不可以。
“我没有想好。”方芝说出了口,勇猛的豹子变成了畏缩的猫。
“如果你刚才说的是真的,那这样就挺好。”
“嗯,真的。”陈念轻轻应了一声,手指温柔地滑下去,道,“去洗下脸吧。”
方芝睁开了眼,匆匆同她对视了一眼,而后站起身,往洗手间小跑着过去。
路上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陈念的心跳随着她的步子,磕磕绊绊。
直到水声响起,绷直的脊背才放松了下来。
她该庆幸面对的是十八岁的方芝,她是株新生的嫩芽,还有害怕犹豫的时候。
若是方知著,若是方知著,一定会把她逼进角落里,只让她有一条路可走,只准她有一条路可走。
但要是方知著,好像她也不必再有如今的担忧。
方知著有自己完全独立的人格,方知著有自己坚定的理论和想法,不是她能影响得了的。
到了那个时候,陈念便只能去承受,承受她汹涌的爱,或者承受她带给她的无尽痛苦。
从洗手间出来,方芝不仅洗干净了脸,还换了舒适的衣服。
穿着棉质睡衣的她,清清爽爽地站到了陈念面前,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能帮我拆下头发吗?太多了……”
“可以。”陈念坐上床,拍了拍自己身前的位置,“辫的时候也花了不少功夫吧?”
方芝爬到她面前坐下,微微地靠着她的腿:“嗯,挺难搞的。”
陈念不着急,一根根地慢慢拆:“那两个女孩帮你搞的?什么时候认识的啊,我看过来拉我的那个有点面熟。”
“工作时候认识的。”方芝顿了顿,“就,只是认识。”
“刚好今天在北市所以约你出去玩吗?”
“嗯。”
“是第一次去酒吧吗?”
“嗯。”
“我觉得那种地方没什么意思。”陈念的手指插|进她散开来的头发里,轻轻地帮她按摩头皮,“喝酒的话,我更喜欢我们两坐一块,像那天晚上一样,安静地喝。”
“我没喝。”方芝抠了抠面前的床单,“我只和你一起喝过。”
“嗯,闻到了。”陈念笑了笑,“不过你演技是真好,装醉一流啊,眼神都不一样了。”
方芝可笑不出来。
不知道怎么着,她俩的位置就调换了,现在,她成了那个做错事的人,只能默默地接受陈念不轻不重的盘问。
陈念拆了一大半:“叫什么名字啊?”
方芝愣了愣:“嗯?”
陈念:“给你绑辫子的。”
方芝:“……豆豆,唱rap的。”
陈念:“妆谁帮你画的?挺有创意。”
方芝:“自己画的。”
“真厉害。”陈念,“衣服呢?”
方芝:“……豆豆她女,朋友的。叫彩儿。”
“哦。”陈念应了声,声音低低地道,“最近碰到的女同还挺多……”
方芝抿紧了嘴,没敢说话。
陈念帮她拆完了头发,拉着她往自己身上靠了靠:“放松,我帮你按摩一下,头发扎太紧勒坏头皮,以后要变秃了……”
方芝顺从地靠近她怀里,软绵绵地没使什么劲:“不会秃。”
“你要是天天这么扎肯定秃。”陈念的手指轻轻按压,顺便给她指位置,“这里秃,这里也秃……”
“哎呀。”方芝被她搞得有些痒,终于笑起来,“那你应该去找剧组的造型师,我们那个古装戏发型老师,每次都梳得我一毛不剩……”
两人的话题终于脱离了今晚,脱离了突然转变的专业,脱离了刘昕,也脱离了豆豆和彩儿。
她们回到了最舒服的领域,说些工作上的事,然后自然而然地躺倒在床上,关了灯。
月光晃晃悠悠地照进来,方芝有些睡不着。
她往旁边凑了凑,凑到陈念跟前去,然后侧身抱住了她的胳膊。
“对不起。”她轻轻道。
对不起我不该生你的气,对不起我不该联合别人故意气你,对不起我对你的霸占,对不起我犹豫不决,想不明白很多事情。
“没关系。”陈念很快回答她。
不管做错什么,都没关系。
“但我觉得阿姨也要生气了。”方芝的脸颊贴着她的胳膊,轻轻哼了一声,“你报名了不考试,她的演艺圈双姝女儿梦,要破灭了。”
陈念:“我会搞定她的。”
方芝:“像搞定我一样吗?”
陈念:“不不不,不能跟你那么说。”
方芝:“所以跟我说的是假的吗?”
“是真的。”陈念也侧了身,抬手盖在她脑袋上,把她所有的犹疑都压了下去,“跟你说的是真的,所以不能跟妈妈那么说。”
像方芝猜测的那样,果然是一场恶战。
第二天晚上三人飞机落了地,刘春花喜气洋洋地问大家考得怎么样,陈念笑得十分尴尬,方芝和林天意笑得也不怎么自然。
林妈妈生怕是自家儿子拉了后腿,赶紧拉着林天意跟大家道了别,准备去私刑拷问。
陈念和方芝上了自家的小轿车,司机开车,刘春花和她俩挤在后座,左边一个乖女儿,右边一个乖女儿,笑着道:“现在可以说了吧,是不是谁没考好呀?哎呀,没关系的,你看我什么时候真在意过你两成绩。”
陈念默默接了一句:“那是因为我两成绩不用在意,有次我掉出班级前十,你还是骂我了……”
刘春花一瞪眼:“你不该骂吗?卷子背面还有道题你都看不见,你考试的时候想什么呢!”
方芝:“阿姨,我好饿,我们今晚还有饭吃吗?”
刘春花:“有饭有饭,芝芝肯定考得很好,考得好奖励荷包蛋。”
陈念笑起来:“多大了还奖励荷包蛋……”
刘春花巴掌落在她脑袋上:“这是仪式!仪式!你懂不懂!好运!”
陈念抱着脑袋嗷嗷叫,东躲西藏,东拉西扯,硬是没让艺考的话题再继续下去。
一直到回了家,三人坐上餐桌,陈军杰围着围裙端上完了菜,陈念这才正襟危坐,认真道:“爸,妈,有件事临时起意,没有来得及跟你们说就先斩后奏了,对不起。”
陈军杰和刘春花都傻了,盯着她,张着嘴。
“我因为自身的一些问题,准备……”陈念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方芝握住了手。
方芝把她的手握得死紧,而陈念的手正放在桌子上。
两人这一攥,陈军杰和刘春花的眼神更震惊了,陈念也愣了。
方芝朝叔叔阿姨的方向鞠了个躬,朗声道:“这个对不起应该我来说,叔叔阿姨对不起!”
“我从爸妈去世之后,心理状态就不太好。以前年龄小没发现,后来长大了,接触的人和事多了,有时候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会失眠,会觉得很沮丧,会很想爸爸妈妈,去他们墓前的时候,会哭很久。会想他们是不是因为我死的,如果没有我,他们是不是还可以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方芝的声音变得哽咽,眼泪砸了下来。
“我现在还经常梦到福利院,梦到从福利院的窗户看过去,那面墙,墙上枯萎的爬山虎,和对面教堂上的星星。”
“我被扔在那里了,怎么跑都跑不出来。我知道这已经过去了,可是梦里的我一直在跑。”
“我把这事告诉陈念了,陈念很担心我。前段时间我们学校有学生学习压力太大出现了心理问题,差点跳楼。她很紧张,她怕我将来也出现同样的问题。”
“所以她不想当导演了,她想去学心理学。她没有参加艺考,为了我。”
“都是我的错。”方芝眨了眨眼,指尖覆在陈念手背上,轻轻蹭了蹭,“叔叔阿姨对不起,我耽搁了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