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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1 / 1)

由于给方知著提供了可以不回答的选项,于是方知著毫无意外地便选择了不回答。

陈念一点儿都没觉得失落,她问这问题也不是非要得到爱的回应,她只是想告诉方知著,我好喜欢好喜欢你,我好在乎好在乎你。

如果陈念没有看错的话,方知著当时应该是耳朵有一点点红,眼睛有一点点亮的。

——她接收到了她的爱意,她今天可能比昨天快乐一点点。

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陈念跳着出了福利院,爬上爸爸的车后座,两人迎着夜晚的冷风往回赶。

爸爸不像妈妈那么仔细,陈念心情好了抱着他的腰唱歌,一通乱嚎吸了冷风咳得哐哐哐,跟只小狗似的。爸爸都没说什么,还一块儿和她笑。

在家门口买了“垃圾食品”,两人回家又吃又喝,把家里搞得乱糟糟。

陈念觉得自己仿佛喝了酒,头晕乎乎的,心里也晕乎乎的,她躺在地板上看着天花板,都仿佛能看到方知著的脸。

陈念一字一顿地同爸爸道:“我要让方芝笑起来。”

爸爸:“啊……”

陈念:“她笑起来有酒窝,很好看很好看。”

爸爸:“你观察得还挺仔细,你妈妈年轻的时候有梨涡的,现在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

陈念:“胖了。”

爸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乱七八糟地聊了许多,陈念真不知道她爸一个老爷们,和她这个七岁的小屁孩有什么好聊的。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内里成熟的灵魂,或许是因为男人带孩子就是这么地糙,第二天陈念同爸爸说了再不用来接她,爸爸果然就没来接了。

陈念照旧背着小书包,放学以后就冲往福利院,陪方知著吃饭,同她说说话,给她投喂小零食,然后快乐回家。

妈妈在外婆家待了一周,回来的那晚听闻陈念现在天天都自己一个人去福利院,把爸爸拉进屋子里,聊了许久。

陈念一直蹲在门外等着,她家房间隔音还不错,重点是爸爸妈妈说话声音小,她什么都没听见。

门开的时候,腿蹲得有些麻,往后一个踉跄,坐倒在了地上。

爸爸一抬手捞起了她:“哎呦这里有只偷听的小老鼠。”

陈念叽叽喳喳:“我们老师说了,沟通很重要。老师和学生要沟通,爸爸妈妈和孩子要沟通。遇到问题的时候要沟通,没有问题的时候沟通沟通也能加深感情……”

妈妈拽了下她的小辫子,往外走:“你知道沟通两个字怎么写吗?”

“知道啊。”陈念跳到她身边,用手指在她身上划拉,“我认识的字可多了。”

妈妈垂眼看着她,欲言又止。爸爸把她抱过来,扔进了她的小卧室里:“宝贝女儿该睡觉了。”

小孩子的作息真是准得很,陈念还想和爸爸妈妈聊聊,但身体倦了就是倦了,一挨上床,就陷入了深沉的梦乡。

第二天没有什么异常,妈妈不但没有阻止她继续往福利院跑,还给她的公交月票充了钱。

一切似乎都变得平稳顺利起来,陈念再没什么花销,小金库都用来给方知著买东西。

这天她在小卖部进货,看到老板桌上插了一束水灵灵的花,眼睛一亮,指着花道:“老板老板这个卖不卖?”

老板直摇头:“不卖不卖,这我刚买的。”

陈念问她:“那你哪里买的呀?”

老板给她指了个方向:“后面那条街开了个花店,新店活动,但还是挺贵的,小朋友不要乱花钱。”

“嗯嗯。”陈念嘴上应着,出了小卖部就往花店跑。

哪里是乱花钱呢,哪有女孩子不喜欢花的呢。

以前给方知著送花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什么名贵品种,什么一车花一园子花,你能想到的所有浪漫招数都有。

陈念认识方知著太迟,再赶也赶不上,再用心都觉得自己还是差一点。

曾经她输给了时间,但现在,她赢在了起跑线上。

一想到此,陈念的小腿就抡得飞快。

她一定要快快地把漂亮的一切送到方知著的手里,一分一秒都不耽搁。

陈念冲到了花店,的确是新店开业,里面品种丰富,馥郁芬芳。

店主一看到陈念就惊奇地笑起来:“呀,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小姑娘呀?”

陈念想给她竖个大拇指,说您可真会做生意。

但她不能,她只能仰着自己无辜的圆脑袋,看着阿姨道:“阿姨,我要买花!”

店主:“是爸爸要送给妈妈的吗?那要买玫瑰哦。”

陈念用力摇头:“不是不是。”

店主:“是爸爸妈妈要送给老师的吗?那要买百合哦,现在老师们最喜欢百合了。”

陈念还是摇头:“不是不是。”

店主:“那就是小朋友要送给爸爸妈妈的啦,买康乃馨吧!”

陈念终于倒过来气,插进去话:“都不是,是大朋友送小朋友。”

“啊……”店主陷入沉思。

陈念转头四下里看,店里玫瑰摆得最多,红艳艳的,让陈念想起方知著用玫瑰把她包围的无数个夜晚。

但现在不是玫瑰,玫瑰不是最重要的。

陈念的视线落在角落的雏菊上,小小的白色花朵,嫩绿的枝丫,簇成柔软的一束。

“我要那个。”陈念指了指。

店主笑着道:“这个也好,这是小雏菊,纯洁无瑕,适合小朋友。你要买多少呀,阿姨给你包起来,包得漂漂亮亮的。”

陈念问了价格,选了一把。

她的小金库不多,好在这个时候,物价也不高。

店主选了英文报纸风的包装纸,小小一束,系着淡黄色的蝴蝶结,看起来真的很漂亮。

陈念抱着花出了花店,路上碰到人,都会多看她两眼。

等进了福利院,陈念更是吸引了所有大人小孩的目光。

在这里,没有亲人,被遗弃的孩子有吃有喝就不错了,能上学都是天大的恩赐,他们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多吃一颗糖,一块肉,哪里会想到去看花,拥有花。

光秃秃的寒冷冬天,陈念抱着一束鲜嫩的雏菊,就像即将到来的春天。

方芝扒着窗台,看到了这一切。

现在,她每天都会在这里等陈念到来,站得高看得远,她踮起脚甚至可以望见陈念过来的那条街。

今天陈念来得迟了些,但陈念来得很漂亮。

俯视的角度,让陈念同她的花成为了这黑沉沉的院子里唯一的亮色,那花的样子,曾出现在方芝家里的餐桌上。

她妈妈会用毛线钩花,她钩了漂亮的餐垫,三个,爸爸妈妈方芝,每人一个。

方芝眨了眨眼,眼泪簌簌地掉下来,把楼下的陈念模糊成一个斑驳的光影。

她从窗台上下来,抬手蹭了蹭眼睛,然后坐到了床边上。

不一会儿陈念的脚步就噔噔噔着过来,每一次都跑得这么快,每一次都这么地迫不及待。

她敲响了方芝的房门,“笃笃笃”,然后问方芝:“今天的好朋友想吃什么好吃的呀?”

方芝想,一定是陈念把“好朋友”这个词说得太多了,导致她现在真的觉得,陈念是她的好朋友。

离开学校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朋友了。

方芝又揉了揉眼睛,把眼泪都擦干净了,这才起身去给陈念开了门。

但是开门的那一瞬,方芝就知道自己失败了,因为陈念的视线落在了她眼睛上,足足停顿了好几秒。

方芝觉得难受,她转身进了房子去拿碗筷:“吃饭了。”

再转回来的时候,陈念把那束花塞到了她面前:“哇,今天吃漂亮花花!”

鲜亮的花朵,还有淡淡的香味。

方芝心里漏了一个窟窿,往下滴滴答答地淋着水。

她推了陈念一把,避开那些花:“我不要。”

陈念愣住,问她:“怎么又不要了呢,不喜欢吗?”

方芝不说话,绕过她,独自往外走去。

陈念的热情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她仔细回想了下,并没有想到方知著什么时候不喜欢花。

她不对花粉过敏,她在自己的别墅里搞出了一个春夏秋冬都有鲜花盛开的小花园,她最喜欢的就是摘好多好多的花瓣,在屋子里撒得到处都是。

怎么会不喜欢花呢,这么漂亮的花儿。

陈念低头瞅着那束雏菊,然后开始在屋子里转圈圈找花瓶。

方知著一人住一间房,据苏院长说是因为她和别的小朋友住不到一块。

房子里东西少得可怜,好在陈念这些天天天给方知著投食,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圆形的饼干罐子。

很合适。

陈念拆了包装纸,将花束小心地插|进去,然后去接了水。

插好的花就放在窗台上,配着绿色窗框,有种老旧又新鲜的美。

干完这些,陈念下楼,依旧扬起笑脸,陪方知著吃饭。

只是好不容易能多和她说几句话的方知著又恢复了沉默,整个过程只有陈念巴拉拉,说得口干舌燥。

离开的时候,陈念特意望了眼窗口。

雏菊还在那儿,小心翼翼伸出脑袋。

陈念紧了紧书包,希望明天来,它们还在。

她怕方知著把花扔了,毁了,更怕方知著因为痛苦,就再也不接受美好。

第二天放学,陈念早早地跳上了去福利院的公交车。

进了院子,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雏菊还在,昨天的位置,鲜嫩嫩的。

陈念蹦着去陪方知著,没有提花的事,方知著也没提。

第三天,花依然在。

第四天,花开始有些打蔫。

陈念给花换了水,又剪了下枝,这把雏菊再挺了两天,终于到了凋谢的时候。

陈念算着日子,这天给方知著准备的小惊喜是巧克力。

之前的巧克力没能给出去,现在肯定是没问题了。

结果刚进院门,就有小朋友跑到她面前,拽她的衣袖跟她说:“方芝在哭。”

陈念一愣,问她:“方芝在哪儿?”

“后园子里。”小朋友把她往后园子扯。

陈念抓着她的手让她松开了自己的衣服:“我知道地方,我先去了。”

她冲了出去,扯开小朋友只是怕跑太快带倒了她。

陈念一直怕方知著在福利院受欺负,这里的小孩子太多了,老师和院长没法关注到每一个孩子,方知著的性格又孤僻,被欺负的时候没人帮她。

陈念一路奔到了后园子,方知著的确在。

她蹲在菜园子的角落里,小小的身体团成一团,陈念四下瞄了瞄,除了远处几个正在玩耍的孩子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陈念放慢了脚步,到了方知著跟前。

方知著的确在哭,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脸埋得死紧,但身子还是因为哭泣止不住地在颤抖。

陈念的手掌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放在了方知著的背上。

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打,安静地抚慰。

终于,方知著身子不抖了,人也动了动。

陈念看到了一张哭得眼睛通红的侧脸,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揪住。

她鲜少能看到方知著哭泣,成年后的方知著总是在笑,碰到不好的事情最多就是冷着脸,而后便会极其快速有条理地应对。

方知著哭得最厉害的时候,是在演戏的时候,角色需要,剧情需要,她可以哭到让观众闻之落泪,肝肠寸断。

陈念看这些戏的时候也哭,哭完了找方知著诉苦,方知著还会笑着安慰她。

都是假的,方知著总是这样说,别怕,都是假的。

现在是真的。

现在的方知著,每一滴眼泪都是真的。

陈念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纸巾,试探地挨上方知著的脸颊。

纸巾很快洇湿,陈念的指尖碰到方知著的皮肤,又凉又软。

“太冷了。”陈念道,“这样哭很难受。”

方知著低着头,眼泪还是在往下掉,掉进泥土里,她指着那片土说:“死了。”

陈念看向那土,问她:“什么死了?”

“花……”方知著的声音都是哑的,她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花死,了……花都死,了……”

陈念愣住,方知著抬头看向她,那双眼睛被泪水泡得像雾蒙蒙的星球,眉头蹙着,就连嘴角都在难过地下垂。

她道:“人也,会死,都会,死掉……”

陈念不知所措,陈念无法回应。

是的,植物会死掉,动物会死掉,你最爱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死亡到底是什么?死亡到底代表着什么?我们要怎么面对死亡,面对死亡后的痛苦、悲伤,和日日夜夜把灵魂都扯碎的思念。

陈念无法回答。

尽管在这具幼小的身体里的是个成熟的灵魂,正因为在这具幼小的身体里的是个成熟的灵魂。

她经历过生、经历过爱、她实现过梦想、她坠入过深渊……

但她仍然无法面对死亡,哪怕她可以望见一个活生生的方知著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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