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终究还是将房里的小丫头打发到外头去了,原以为薛姑娘要找他闹一回,结果风平浪静。
下午薛宝钗来的时候似乎没一点儿不快,听了自己派来的丫头往外屋去了,只大度道
“原本是我唐突了,你屋子里的人伺候的好好的,也怪我心里挂念,总想着多帮你做些什么。既然觉得她在外屋合适,打发了也就罢了。”
这下倒是贾宝玉觉得不好意思了,原先那两分怨气烟消云散不说,越发觉得宝姐姐通情达理起来。
袭人两个在旁也是松了口气,原本她们也是有些害怕薛姑娘真的要追究起来寻晦气的。如今相安无事自然是好。
一行人又说了会儿话,薛宝钗又同贾宝玉写了两首诗来看,谈笑间也是一副和谐情深之感。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薛宝钗不得不走,袭人亲自送了她去,才回园子就有小丫头来报,说袭人家里来人了。
袭人心里已经猜到是叔婶,这两个最近为了园子里的差事,已经来过一回了。
回了园子一看,果然是,她婶婶穿了墨绿比肩,头上戴了红珊瑚簪子,手上的镯子又润又亮,面上也是红光,神色欢欣不已。
见了袭人先热热络络的拉了手
“你叔叔进不得这园子,在外头等着我呢。他倒是有几句话和些东西要带给姑娘。”
说着便将个小布包掏出来,沉甸甸的,又压低了声音道
“这次这好差事,是八九不离十了,全靠姑娘的脸面。姑娘的脸面便是我们一家人的脸面,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姑娘拿去随便做点什么,也算全了叔叔婶婶一点儿心意。”
袭人虽看不上这些东西但也没十分推辞,只说了问叔叔好,又说了些家中父母兄弟的事,末了叫了人来送婶婶走。
她婶婶从园子里出来,和她叔叔一道从偏门出去了,一路上只是赞叹
“二爷房里的人果然不一样,随便一出手便是这样好的衣服料子,这些衣服还有七八成新,包了这样一大包给我带出来,倒是比我送出去的那些都值钱了。”
”你们家能出这样一个成器的姑娘,真是好福气,月例银子孝顺了老子娘,如今咱们也跟着沾光。”
那女人一路说个不停,男人点头不止。
因着这个有体面会做人的姑娘,她们哪怕不在贾府做事,也确实拿了不少便利。
就拿这一次来说,原本这样的好差事如何轮得上她们?还不是姑娘替他们说了好话送了人情?
贾琏一连在家呆了好几天,想起外头那个,心里又有些痒,刚要往外走,被王熙凤抓个正着
王熙凤穿一件桃红罗衫马面裙,上身掐腰紫色缎面,鲜艳的颜色配上鲜艳的脸,张口便是泼辣无比
“又想着往外头那个烂鱼烂虾屋里钻。”
贾琏收回脚,转过身和她笑着打哈哈
“哪里的话,不过往日里的朋友,约着谈一谈生意。咱们园子里这花草买办你又不叫我插手,最近没什么事做,怪无聊的。”
王熙凤一面进了屋子将头上的头面卸下,平儿过来替她收拾了,又替她按摩一回。
贾琏也跟着进屋,往旁边儿的椅子坐了,问道
“最后那买办花草的差事分给谁了?”
王熙凤睛不睁,兀自闭目养神,晾了贾琏一会儿才回
“原先是要给袭人的叔叔婶婶,别的不说,看宝玉的面子也推脱不得,巧了,一刻钟之前,薛姑娘也来找了我,为的也是这桩事。”
贾琏来了兴趣
“这薛家姑娘怎么也管起这些事了。”
王熙凤睁开,嗤笑
“说是想多谢些东西,推了薛姨妈那边的亲戚来,我自然更是推脱不得。她突然管起这些事来,自然有她的道理。”
无非是宝玉屋子里这些事,有人咽不下一口气,但她既不细说,王熙凤便也不细问
她既然插了手,王熙凤少不得给她几分面子,袭人和薛宝钗,终究不是一个量级的人物。
“又累得我多了一桩差事,少不得要说些话做些事给先前袭人家里人一点儿交代。好在我当初也没给准信儿,如今更算不上反口,算不得什么。”
贾琏知道他这个媳妇儿,一等一的精明,说话做事儿一点儿不错,笑她一回,心里却还想着晚点儿再找机会出门去。
安风上次得了林姑娘的书,学了些本事,管着凌清风在家里过了几天清心寡欲的日子,凌清风彻底不干了。
刚好安将军思念女儿,叫了人接安风家去,他终于抽出空来,放荡一番。
先去了红楼听小曲儿,一掷千金好不快意,又要往厢房去当雅客
同行的公子哥劝他
“见天色晚了,嫂夫人在家见你不归,怕又要着急,若是像上一次一样劳动她来请,就不好了。”
来请是如何请,叫了随从拿着棍子来压他,凌清风想起来便是气,喝了两口酒越发觉得脑袋发热
“她一个女子,整日约束着相公算什么本事,若这次还像上回一般,我必定给她点颜色看看。”
话终究传到了安风耳朵里,她再一次迷茫了,出了将军府并未直接回镇国公府,先去了林府找林姑娘。
林姑娘屋子里红蕊正在打络子,用了金丝掺在里面,有光的时候好看得紧。
林姑娘则靠在塌上看着书,眉低垂,娴静漂亮得叫人舍不得打扰。
脚边小凳上放了盘糕点,是用银制模具做出来的,形状精巧得很,小兔子栩栩如生,小猪憨态可爱。
红蕊替她安了软塌,安风叹口气拿了一个糕点,凑在林黛玉身边,也不抱怨凌清风了,只跟着她一块儿看书解闷儿。
林黛玉将手里的书递得更过去些,问她
“又怎么了?”
嫁人之后,安风很是喜欢黏在夫君身边,如何看都看不够一般,人人看在里,都说凌夫人情深。
她难得舍下相公出一次门,又是这般神色,不难猜测又有了些烦心事。
能关于什么?无非是她那位很该管教的夫君。
安风被这一问打开了话匣子
“他似乎有些烦我了,前几日我效仿古人,在家好歹劝了他一回,他稍微肯学点好,也读些书做些学问,今日出了门,却又说出些混账话来。”
安风显然很是将那些话放在心上,说起来有些垂头丧气。
林黛玉点点头,想了想,道
“他是当着众人说的?”
安风点头
林黛玉哄她:“那便没事了,无非是要面子。你别一个人苦恼着,也给家里其他人些机会,帮你管管他。”
“家里他最怕谁啊。”
安风恍然大悟一般,“我明白了。”说着边风风火火一阵风一样跑了。
林黛玉坐起来,有些无奈,对红蕊道
“这倒是拿我这里当学堂了。平白为难我想出这些话来。”
自己一个未婚嫁的,前世今生都没这些经验,能教她些什么?
也就一个敢硬着头皮教,一个敢大着胆子信罢了。
只是这一回倒又歪打正着,牵扯出些别的事来了。
红蕊笑着搁下手里的络子,收拾好软榻,“姑娘说的,安姑娘总是肯听呢。”
安风回了院子,左思右想,觉得顾老太太威严摄人,应该是能管得住凌清风的,忽然抬头见了兄长衣袂闪过,面如美玉,气度不凡。
心里马上得出了自以为的正确答案,她见过凌清风见了顾小侯爷那老鼠见了猫的神色,能帮上她的,非顾小侯爷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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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怀瑾在贾府不过数日,赵姨娘院子里的人没有不夸他的。
有说他学问好的,有说他模样好人品好的,赵姨娘对这个人也是赞不绝口。
一个院子的人都仿佛被下了蛊一般,就连淘气不像话的贾环,也被他教得妥帖得体进步神速。
贾政偶尔一天得了空,先去问贾宝玉学问,问到论语问学,贾宝玉虽说背了下来,对其中词句的解释却不大得体。
贾政皱着眉听了,又叫写文章,贾宝玉一抬笔,才写两句便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信口胡言,不知所谓。”
贾政转了一圈,又往赵姨娘这边来,见了贾环,先吃了一惊。
往日贾环气质浑浊,如今却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举止之间,有些士人气质。
贾政又抽查功课,念在贾环年幼,便找了几篇浅显的来问,不料贾环不紧不慢,说得头头是道。
贾政心中一喜,一个念头闪过,将刚才考贾宝玉那篇拿出来照样考贾环,原本以为贾环说不出个一二三,结果他思忖片刻,再开口时,比贾宝玉说得还要好。
如此年纪,便有如此见解,贾政第一次正看自己这个儿子,心里逐渐熨贴宽慰起来。
是了,除了偕玉而生那一个,他还有一个儿子呢。
孺子可教,叫他刮目相看。
贾政难得夸了贾环,还留下吃了晚饭,赵姨娘心里念了好几声佛,越发把陆先生当个宝。
席间和贾政说了这个人,贾政来了兴致,说要见上一面。
这一见,没多久陆先生便成了整个贾府的座上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