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被困泥石流
他们行径之处是一条山路。
只是这山路并不陡峭，身怀武功之人即便从斜坡上跳下去也能安全抵达下方。马车在斜坡上疯狂翻滚，车厢内的二人则抱作一团，忍受着接连不断地撞击，直至马车停下。
雨势渐大。
车门被轰然破开，一条手臂探出，抓着车辕从翻倒的车厢内爬了出来。
云汉双脚落地，只待站稳，便立刻回身将宋棂抱了出来。
宋棂方才在翻滚中一直被云汉紧紧护在怀中，只有双腿和背部受到了少许碰撞，最重要的胸口和头部都被保护得很好。倒是云汉，宋棂发现他的额角有少许血迹，应当是方才被车厢内的器物砸伤的。
直至此时，宋棂对云汉的怀疑才基本打消。
如果那些刺客是云汉引来的，那刚才在车厢内就该将他挟持，而不是在掉落山崖时不顾自身安危地保护他。
“那些刺客没有追来。”云汉看着来处说道。
“不能掉以轻心，或许只是还没来得及追来，我们得尽快离开。”宋棂同样仰头看向他们跌落的斜坡，“能上去吗？”
云汉沉吟道：“卑职一人或许可以，陛下恐怕有些难。”
宋棂没有质疑他的话，毕竟这处斜坡虽然相对平缓，但要从下往上走还是有一定难度的。而且，如果从这里上去，难保不会迎面遇上刺客，还是换条路走比较稳妥。
山路之下是一片小树林，脚下踩的满是碎石块，走不了几步就能崴脚。
宋棂踩了两下，还没确定要从哪个方向走，头顶的雨水忽然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他抬头，发现竟是云汉从破败的马车中翻出了油纸伞，撑在了他的上方。
小皇帝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感动还是无语。
被追杀的时候还能想到撑伞挡雨？
“我们往那儿走。”宋棂摸了摸鼻子，随手指了个方向。
云汉紧随其左，一手撑伞，一手搀扶走两步就趔趄一下的小皇帝：“陛下，卑职觉得还是寻条路上去比较稳妥。”
宋棂没好气道：“爬上去被穿成刺猬吗？”
云汉不说话了。
他只是担忧地不断观察侧方的山壁，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打在山石泥土之上，时不时有小石块滑下，溅落在他们脚边。
“那边有路！”
磕磕绊绊地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刺客没追来，倒是真的让他找到了出路。
那是一条隐藏在树林后方的小径，看泥土被踩踏的痕迹，应当时常有人来往，尽头说不准还有村落。
宋棂早就受不了湿哒哒黏在身上的衣服了，激动地迈大了步子。
云汉一时不查，竟脱了手，正要追上去，头顶却传来了隆隆的声响。云汉暗道不好，抬头望去，心脏都漏跳了两拍，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宋棂”，扔开油纸伞便朝小皇帝冲去。
宋棂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愣，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被抱了个满怀。
脚下差点滑跤，宋棂刚要骂人，余光却瞥见泥石流铺天盖地地冲他们二人罩了下来。
*
“还未找到陛下？”
宋桥满脸焦急地问道，得到手下沉重的点头后，立刻烦躁地挥手让人退下，继续搜寻。
半月前，他同宋棂一起离京，踏上了南巡的旅途。
一路上他几乎成了小皇帝的咨客，直到上个镇子他们才分道扬镳。可分别才不到半日，小皇帝身边的一个金吾卫便快马加鞭地跑了回来，说小皇帝在路上遇到了刺客，马车受惊失控，不知所踪。
刺客的目标是皇帝，任务失败，死伤大半后便撤退了。
余下的金吾卫除了这一个报信的，剩下的全沿着山路搜寻，很快将摔下山崖的马车找到了，却不见小皇帝和云汉的踪迹。
宋桥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们刚刚找到马车残骸。
“这下面不是也能走人么，说不定陛下已经离开了，赶紧去找啊！”宋桥虽然在宋棂面前是个狗腿子，但在底下人面前还是很有威严和气势的。
“可小的不知陛下走的哪个方向。”
“蠢货！这里统共没几条路，多带些人手，分头去找啊！找不到的话就别回来了！”
*
“云、云汉……”
宋棂自黑暗中醒来，一睁眼，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漆黑。
不仅如此，他还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不仅仅是空间狭小的缘故，他的前胸和后背似乎还被什么东西挤压着，半分动弹不得。
宋棂隐隐记得自己昏迷前看到的场景，是泥石流，山壁上的泥沙经受不住雨水的冲刷，在他们行经其下之时倾倒了下来，将他和云汉掩埋在了下面。
云汉！是云汉在危急关头，又一次护住了他！
宋棂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他艰难地发出少许声响，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手指弹动，勉强能感觉到压在自己身前的物什是柔软的，有温度的，那应当就是云汉的身体。
云汉是昏迷了吗？还是死了？
云汉为了救他，死了吗？
那一瞬间，宋棂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待他回神的时候，他已经不受控制地喊了无数遍云汉的名字，而云汉似乎也有所感应，终于给予了微弱的回应。
“……陛下。”
“云汉！”宋棂激动道，“你还活着！”
云汉：“陛下……”
宋棂按在云汉后背的手指用力压了压，正想问他受伤严不严重，便听见云汉闷哼一声，而他的指尖也感觉到了少许的温热黏腻。
是血。
宋棂心脏微缩：“你受伤了，严重吗？”
云汉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轻松，但却无法掩饰其中的虚弱：“只是被山石刮伤了少许，都是皮外伤，陛下如何，可有受伤？”
宋棂的双手双脚都被泥土压得有些麻痹，却没有感觉到明显的伤口。
这全是因为云汉保护了他！
宋棂的心情十分复杂，就像是吃了一碗珍馐美食，但他的肠胃根本容纳不了那么多美味，心情雀跃，却胸口堵得厉害。
“……你，为什么要救我？”宋棂鬼使神差地问道。
云汉似乎轻笑了下，但因为被掩埋，声音闷闷地听不真切：“卑职是陛下的贴身护卫，自然要保证陛下的安危。”
“你也说了，只是侍卫，方才生死一瞬间，你本可凭武功躲开。”
既然问出了口，宋棂便忍不住自虐般地追问下去：“你没必要救我的，我对你又不好。”
云汉依旧下意识想回官话，可话到嘴边，又迟疑了。
宋棂对他不好吗？
如果是今天以前的云汉，绝对会毫不犹豫说是，因为来到雍国当细作非他所愿，从一开始他就心怀怨气。可今天，在危急关头，本能地救下了小皇帝之后，云汉开始了思考。
一年前，他被亲生父亲派人打成重伤，丢到小皇帝面前，被捡回去做了金吾卫。
小皇帝让御医给他治伤，给他地方住，给他吃饱饭，虽然时常受到辱骂，但小皇帝对每个人都是这样，他习以为常。况且他行事谨慎，一年来竟是一次处罚也没受过。
比起在桓国的时候，他的生活从未如此安宁。
直到两个月前。
小皇帝不知吃了哪个妃子送来的点心，兽性大发，在被按倒在龙床上的时候，云汉刹那间有过直接将小皇帝斩杀的念头，可他忍下来了。
之后的一切，便变得像梦一样。
任谁也想不到，小皇帝身有缺陷，虽说依旧强迫了他，用的却是另一种方式。
云汉是男人，活了二十多年，在桓国后宫什么龌龊事没见过，可小皇帝极为自然的态度让他对以往的观念产生了质疑——仿佛做“妻子”的那一方并不屈辱？
云汉觉得可笑，甚至最初的那段时间，他排斥的同时，又每每都是抱着报复和发泄的心情同小皇帝在一起的。
每当看到小皇帝在他身下昏睡过去，他便觉得痛快。
但渐渐的，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小皇帝的一颦一笑，竟开始牵动他的心绪，侍寝也变成了他每天最期待的时光。
而那个众人口中的暴虐小皇帝，对他所作最恶劣的事情也不过是在他身上留下几个牙印和抓痕，还有掐他的脸，远不及他做的过分。
所以宋棂对他不好吗？
可以说，宋棂是有生以来对他最好的人，比他小时候偷偷给他冷饭吃的嬷嬷还要好上百倍千倍。
这样的人，他怎么舍得让他死去！
云汉许久没有回应，宋棂以为他又晕了过去，想要拍他，指尖一动就能感觉到血液，便只能动嘴。土壤间的空气越来越稀少，宋棂喊了几声便觉视线模糊。
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声。
“这里！这里塌方了！”
“先挖开看看，说不定被埋在下面了！”
听到泥土开挖的动静，宋棂如释重负，最后在第一丝光线透进来的时候，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