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单薄、轻柔的屏障横隔在角落,在如此宽敞的空间内显得如此羸弱、卑微。
我偏头看向一边的瑗,她的脸上虽然挂着相似的紧张,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由浓厚的使命感所带来的释然。
经过短暂的沉默,今日故事的主角还是迈出那了最关键的一步,我站在她的身后冷冷的注视着被缓缓掀起的幕帘,放在腰侧的手掌做好了应对各种局面的准备。
终于,在众人交织的呼吸声中,病床上那具形容枯槁的躯干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靠......”
我呆呆地观察着切斯特深陷的眼窝、焦黄的肌肤、以及似乎随时会从骨架上脱落的松垮皮肉,顿时有种时空错乱般的惊诧。明明昨晚她还拿着消防斧硬生生踹开了我们房间内的暗道,怎么短短几小时后,就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难道说我们之前见到的是幻觉?还是说那只是为真正的伯爵夫人传话的侍从?
“你们......来了啊,医师。”
尽管切斯特依旧秉持着一贯独有的飒爽气质,但是自她说话时所透露出的虚弱听上去却一点不像是装出来的,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这个曾请求我们助其“清君侧”的勇武女性,真的是快要不行了。
或许是出于同样的原因,瑗的表情也是异常的僵硬,甚至在切斯特打完招呼后她还是如同雕塑般呆立着。
“瑗医师,您看夫人这是......”
见到这所谓的“医师”除了观察外毫无作为后,一旁的伯爵终于是焦急的催促了起来。
“嗯,别着急。”
瑗一边回应,一边小心翼翼的坐在床边冲着宛若骷髅的切斯特问道,
“夫人,请问您能简单描讲述下发病前后的经历吗?我会把它作为诊断的依据的。”
说完这些,瑗极其自然的挽起切斯特的手臂,将指尖轻按在了她深凸起的血管上。
在场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患者开合的唇齿间,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瑗的动作,又或者看见了却只当作是对病人的宽慰,可是我的心脏却随着瑗熟练的行为不自然的跳动了一下,因为哪怕再门外汉,也能认出这正是中医号脉的标准动作。
“......大约三年前,在接待为一批参加宴会的宾客后我回到了卧房。因为王国近年来对外的征伐不断,再加上大部分封臣都上了前线,所以客人也不多,我便想着早早歇息算了。但就在我走过堡垒最大的庭院时四下却莫名挂起了阵怪异的邪风,那风犹如墨染般的漆黑,其中还夹杂着浓烈的腥臭,虽然我第一时间屏住了呼吸,但还是不小心吸入了些许。也就是从这天开始,我便患上了这怪病,卧床直到现在。”
随着切斯特的讲述,瑗的面色也变得越发凝重,她轻抬起伯爵夫人的另一只手臂放在自己的腿上继续号脉,同时紧皱着眉说道,
“那能告诉我,您有怎样的不适感吗?哦对了,麻烦请先把舌头伸出来一下。”
作为看起来就无比西方的阵营,切斯特必然是没接触过这来自大洋彼岸的神奇医术,她只得听从瑗的命令做完那些在自己眼中奇异无比的动作,接着疑惑的回答道,
“不适?”
切斯特眯起眼表现出一副痛苦的模样,但在我看来却有点像是在现编的感觉,
“在最开始,只是头晕恶心和长期不散的低烧,但随着时间的发展,这些症状也就转变为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头疼,几乎伴随着每次进食的呕吐,和愈发消瘦难看的身体。”
说着,切斯特抬起头,绕过我看向同样面容憔悴的伯爵,
“有时我在想,与其仍受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像无底洞般拖累着整个家族的资源,倒还不如早点解——”
“夫人!”
伯爵突然向前迈出几步,即为严肃的喝斥道,
“我不允许你再说出这样的话了!”
我有些错愕的看着伯爵额头若隐若现的青筋,以及不知从何时起便已被攥的发紫的拳头,却无法将他这番略带粗鲁的行动与切斯特嘴中的“病入膏肓”联系在一起。
可能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流露在伯爵脸上的愠怒只是停留了几秒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抱歉,让各位见笑了。”
伯爵朝着我们略微欠身后转头看向了沉默不语的切斯特,说话的声音中有着饱含歉意的温柔,
“夫人,请别动怒,我只是想让您明白,不论是作为黑迪亚斯家族的一份子,还是我的爱妻,我都绝不会放弃你,哪怕用上全部的时间精力,付出所有的金钱、地位,我都会让你重新振作起来......就像你曾经对我做过的那样。”
可惜在把脑袋别在裤腰带的情况下,哪怕是这样的真情流露也只能让我觉得肉麻而已,发觉到现场的氛围有些不对后伯爵轻咳了两声,尴尬的补充道,
“所以夫人,还请再保留一段时间的信心,我相信瑗医师一定会尽她的全力的,对吗?瑗医师?”
带着近乎求助的目光,伯爵将打圆场的机会丢向了比较专业的瑗,此时她已经结束了简单的诊断,再次恭敬地端立在了床铺侧方。
“伯爵,夫人,请二位放心,我已经大致摸清了夫人的病因,只是——”
“只是什么?”
听到事情有进展,伯爵和我几乎一齐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只不过我们此时的心境恐怕是大相径庭。
被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瑗面露难色的回道,
“只是接下来要诊断的部位和要询问的问题,恐怕得请在场的男性和其他无关人员暂时退避片刻。哦对了,我的助手得留下,他需要对我的描述做些记录,到时候我会拉起床帘的。请问伯爵......这样可还妥当吗?”
瑗小心翼翼的观察者伯爵脸上的表情,生怕自己刚才说错了一个字。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原以为伯爵至少会做做权衡,甚至是据理力争几句至少留下几位女性侍从,但谁知他竟没有丝毫犹豫,反而大张开双臂,吃惊的说道,
“妥当?当然妥当了医师!不管您有任何需要,我都会立刻吩咐佣人们去准备,像这种暂时离开的小事,以后您只需要知会一下就行。”
说罢,伯爵抬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接着用洪亮的嗓音喊到,
“弗兰!马上去准备纸笔!还有吩咐其他人没有我或者医师的命令不得踏入一步!”
不得不说,这些训练有素的仆人有着极高的效率,当伯爵的声音还在狭长的走廊回荡时,所有的东西便已被收拾整齐,离开前,他最后冲着瑗点了点头,郑重的嘱托道,
“那有劳您了,瑗医师。嗯?弗兰?”
但如此顺利的局面中依然混入了一枚不谐的符号,那位始终跟在伯爵左右的侍从像是没听到我们之前的谈话似的,依然站在不远处微笑凝视着着床铺之上的切斯特,在伯爵第二次开口时,他才如梦方醒般深深鞠了个躬,随着其他人一起走出了房门。
所有条件都已达成,那些不必要的粉饰也没了存在的必要。
我望着面带笑意的切斯特,压低了嗓音问道,
“好了,没必要装了吧。”
可这位不知用何种手段伪装的惟妙惟肖的伯爵夫人并未理我,反到冲着床边的瑗轻蔑地说道,
“所以您的诊断结果是呢?瑗医师?我所患的究竟是什么病?”
暗沉的光芒被四周漆黑的墙纸毫无声息的吞食殆尽,最后落在瑗脸上的只剩下了残缺变形的阴影,她的视线没有移动半分,柔和的语调一如既往的令人舒心,
“恭喜,伯爵夫人,您非常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