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黑夜转瞬即逝,灰白的阳光仿佛一滴浸入燃料的油漆,以缓慢却不可逆转的局势,宣告着昨日的终结。
赶在清晨的第一束金辉钻入窗棂前,禁闭的房门被及时推开,弗兰迈着轻松得体的步伐走进了我们交织的视线中央。
“各位贵客,是时候了。”
尽管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眼前这一幕迟早会上演,但真到了上路的时刻,我却还是忍不住的忐忑。哪怕伯爵对我们礼遇有佳,哪怕这所谓的治疗也只是逢场作戏,可越是是顺利,我反而就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现在一番平静的局面是在为以后更大的转折做铺垫,对,正如同那份资料中所描述的一样,为了营造更强的“戏剧性。”
但我却从来都没得选择,就算明知走下去只是一出令人哭笑不得的烂剧,也得咬着牙当那个滑稽的小丑。
“各位?”
眼见在场的三人都没有动作,弗兰连忙轻咳了两声示意道,
“伯爵大人,并不喜欢久等。”
看着他那刻意摆出的急迫与为难,我忽然从压抑的氛围内品出了一丝轻蔑——我倒是要看看,接下去到底会发生什么!大不了出了问题我就真像瑶之前建议的那样,挟持切斯特搞个鱼死网破,最好还能把她夜会我们三人和装病谋反的计划一股脑抖出,见识下搞到最后所有人该如何收场!
想着,我的心底蓦地浮现出一股莫名的勇气,或许是被我视死如归的神态所感染,身后的二人也紧紧追随着我一同跟上弗兰的脚步,走向了门外狭长的走廊。
一路上,前行的队伍中没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我的思绪也始终停留在面对切斯特即伯爵时该作何表现,半晌过后,才发觉自己被带到了个完全陌生的区域。我看向四周,围绕在墙边的成排的铠甲手持着形式各异的武器,全都摆出了一副如临大敌的姿势,看上去似乎随时会闪身冲将过来,把那些名贵的铁器嵌入我们脆弱的血肉。
感受着此处愈发阴暗冷清的装潢,我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喊道,
“喂,到哪儿了?还有多久?”
而弗兰的回答也颇为直接,
“快了。”
昏沉的光线将他的背影勾勒的起伏有致,仿佛走在我前方的只是一堆披着外衣的骨架,我一边呢喃的重复着他的话,一边警惕的观察者那每隔几步就会冒出的手持武器的铁青色盔甲,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那些甲胄的姿态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不谐,而且随着步伐的深入,这种异样的感观就越是明显。
承受着逐渐膨胀的不安,我还是没忍住询问道,
“对了,为什么这附近会放着这么多的......装备啊?”
“哦,这个啊。”
弗兰并未转头,他的声音中带着一贯无谓淡然的语调,
“只是主人的爱好罢了。”
“嚯。”
听到侍从的回答后,和我并排的瑶忽然开口讽刺道,
“没想到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伯爵,也绕不开这种男性特有的野蛮的浪漫啊。”
我体味着她话语中刻意挑事的成分,正准备打个圆场时,弗兰却抢先一步解释道,
“客人,您有所不知,尚武是黑迪亚斯家族的传统。”
他说话的同时微微偏转过面颊,不算明亮的灯光泼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颜上,如同一副线条简约的现代艺术,
“作为家族的领导者不止需要得体的礼仪、清醒的头脑,最重要的,还要有永不消磨的牺牲精神。当然,在如今和平的年代,牺牲更多指的还是为了家族利益所做的妥协、退让、甚至是委曲求全。”
说到这时,弗兰缓缓的昂起下颚,像是在咀嚼着什么美好的回忆,
“遥想当年,黑迪亚斯家族的第一位伯爵可是建国最大的功臣,要不是他随着先王南征北战,无论何种难堪的局面都身先士卒、勇往直前,只怕这所谓的‘帝国’,早就陷落在了诸侯连年的纷争当中了。”
然而弗兰好不容易才有些许波动的情趣很快便落入了低谷,
“唉......可惜啊,可惜啊。”
我观察着他脸上抑制不住得到悲哀,那种真切的神态似乎不像是装的。
“可惜什么?”
长足的沉默过后,一旁的瑶忍不住问道,但显然,以我们外人的身份来询问这种家族秘辛,得到的也只能是克制礼貌的拒绝。
“抱歉。”
弗兰冲着我们轻轻含首,在点燃手中的烛灯时,我发现他的样子又变成了以往仿佛带着面具的模样,
“是我多嘴了,提起这些凡尘往事。而且,已经到地方了。”
说完,弗兰停下了脚步,我顺着他抬起的手臂,看向了身边轻合的门扉之上,在青铜质感的大门表面雕刻着高举利剑的勇士,以及成群形态样貌古怪的异兽,可令我疑惑的是,这些双头的猎犬、八条腿的骏马和生着人脸的飞鹰却并非是利剑所指的对象,它们反而都乖巧的簇拥在勇士周围,就像是......宠物一样。
这猝然冒出的念头令我汗毛倒竖,我想不通为何在这看上去光鲜亮丽的城堡里会有如此畸形的作品,也无法理解那种毛骨悚然的压迫感是从何而来,但在我整理好自己紊乱的表情前,铰链转动时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已经穿入了我的耳膜。
“瑗医师!您终于来了!”
第一个踏出门槛来迎接我们的,正是喜不胜收的伯爵本人,他火热的目光自瑗的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怎么了先生,气色这么差?莫非是因为昨夜仆人招待不周吗?弗兰!”
眼看着躬身站在不远处的侍从几乎马上就势要跪下来了,我连忙摆摆手辩解道,
“阁下多虑了,身居如此雅致华美之处我们享受还来不及,又怎么谈得上招待不周呢?只是因为先前和瑗医师过多探讨了下今日为夫人看诊之事,有些憔悴罢了。”
“哈哈,那就好!”
伯爵并未纠结我现编的说辞,转身便大部朝着房间内迈去,走的时候,他还不忘冲着一边装的像模像样的瑗诉苦道,
“医师您有所不知,夫人自从患上这怪病已经三年有余了,最开始因为我个人事务繁忙的缘由未对此事太过重视,结果谁曾想短短几日,夫人便一病不起,无数所谓的‘医生’来来往往,但都只为了骗碎银几两,全然没有真才实学。实话说吧,瑗医师,您就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我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心中不免讽刺地感叹起真是巧啊,同样的一句话,我竟在短短一夜内听他们夫妻俩一人说了一遍。
“医师。”
片刻之后,在走到一处如瀑般自房间顶端低垂而下的青白色绸缎前,伯爵蓦地站住脚步,长吸了口气低声说道,
“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