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质的十字架在它的皮肤上割出伤口，细长的一条，有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魅魔疼得嘶嘶抽气，它在断断续续地哀嚎，甚至开始咒骂天父和克里斯汀。
克里斯汀停下了继续往它喉咙上切割的动作，倒不是她突然对恶魔抱有仁慈，而是——这不对劲。
以往她光是把十字架光贴在恶魔的皮肤上，就足以烧出一大片伤口，但今天，这十字架仿佛成了个汤勺，只能切割出细微的血痕。
十字架对于恶魔来说，是绝对的禁忌，是老虎之于羊羔，蛇之于鸟。
但这只恶魔与众不同，它的喉咙上只留下了一道微乎其微的伤口，它还有精力破口大骂。
它说神父和修女都是满口谎言的伪君子，没有半点仁慈之心，它还说天父是混蛋，是该踩到烂泥里去的**……（此处省略大约两百字的脏话）
为什么会这样？
克里斯汀陷入了沉思。
她的祷文对它产生的伤害微乎其微，她的十字架无法对它起到任何威慑的作用。
可他看上去明明就是一只极其普通的魅魔。
魅魔没什么特殊的能力，它们唯一的长处就是勾引人们堕落。
根据它脏兮兮的程度和破破烂烂的着装来看，它并不像是多厉害的角色。
难道是艾玛医生说的话一语成谶，她长久地压抑着自己的本能和发情期，以至于自己的身体机能开始受到损害，连带着法力都开始消退了？
不，这不应该。
她的力量并不来自于她的身体，而来自于仁慈的天父——天父永生不灭，她的力量也会永恒留存。
克里斯汀思考半晌，最终松开了对魅魔的禁锢，她缓缓地起身，将十字架戴回脖子上。
原本压制在脖子上的禁锢消失了，魅魔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它看上去几乎窒息，喘得像条缺水的鱼。
“你不杀我了，好修女？”喘息之间，魅魔居然还有力气哑声问她。
说是提问，但其实更像阴阳怪气。
克里斯汀问：“你为什么没有角和尾巴，恶魔？”
无论什么样的恶魔，它们的特征都应该包括角和尾巴，但它却没有，仿佛一个残次品。
魅魔一愣。
有那么一瞬间，它看起来很困惑，似乎在好奇克里斯汀口中的“恶魔”在哪，但它很快就反应过来，脸色一白。
“谁知道。”魅魔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它咕哝着，“也许我发育不良。”
这并不好笑。
克里斯汀更进一步地确信这只魅魔和其他恶魔都不一样，她衡量了一下，拎起他的胳膊拖着他往教堂走。
这一举动让魅魔低低地闷哼出声，它身上有伤，伤势很严重，有的地方已经露出腐肉，招来了一帮跃跃欲试的苍蝇。
克里斯汀自认不会对一只恶魔表现同情和爱心，于是她头也不回，坚持己见地将它拖回了教堂。
然而这只恶魔也是个硬骨头，它发出了第一声的痛哼之后，就一直一声不吭，死死地咬着牙保持沉默。
从那条小巷到教堂，除了皮肤摩擦地面和轻微的脚步声外，他们都安静着。
直到克里斯汀推开了教堂的门，她将魅魔带了进去。
就算祷文和十字架都对它不起作用，但教堂不可能让它继续幸运下去。
这里是众多人们祈祷与礼拜的地方，大厅的十字架上束缚着仁慈而受苦的天父，彩绘玻璃上倒映着善良的圣母与带来福祉的天使，这里的每一块地砖、每一排座位都刻着最虔诚的经文。
没有恶魔敢踏足教堂。
除非它想自杀。
但克里斯汀再一次地想错了。
教堂对这只没有角和尾巴的魅魔格外宽容，它安静地矗立着，教堂的钟声并没有因为邪恶的侵犯而敲响，天父、圣母与天使都紧闭双眼，仿佛默许了恶魔的冒犯。
克里斯汀怔住了。
难道这是天父的意志，祂对这只魅魔的命运另有安排？
这只魅魔蜷缩在刻满经文的地板上，它浑身上下都发着抖，刚才那一段拖行令它的伤口雪上加霜，更多的脓血流出来，弄脏了地板。
克里斯汀皱起了眉。
她想了想，转而拦腰抱起它，向着教堂的后殿走去。
魅魔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它原本正对着教堂里的天父像比中指，当着克里斯汀的面。
这大概率会给它带来一顿毒打，但它不在乎。
然而克里斯汀不仅没有打它，反而还改拖为抱、动作轻柔地将它抱了起来，这个举措令魅魔困惑起来，它眨巴着眼打量着克里斯汀，思索她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这座教堂一分为二，前面是用来给传教、祷告和做礼拜的大礼堂，后半部分则是专门给她打造的住所。
卧室、书房、盥洗室、客厅、茶会间和忏悔室……小镇的居民感恩她对他们出手相救，因此这座教堂的建造没有丝毫含糊。
他们甚至还给她开辟出了一间玻璃花房，里面每天都有十小时以上的充足光照，但克里斯汀从没动过这间花房，她没有空闲、也没有精力去侍弄花草。
她任由它空置在那里，荒草遍地疯长。
这显然辜负了小镇居民的一片好心，为此她专门为此在忏悔室里待了一整天，用满是尖刺的藤条惩罚自己。
现在的克里斯汀正在犹豫她今天是否要忏悔，按理来说，她把恶魔带进了教堂，这是不被允许的；但是教堂也没有惩罚恶魔，它默许了恶魔的进入。
最后，克里斯汀终于想通：这一切都是天父的意志，祂在冥冥之中自由安排。
作为祂虔诚的门徒、祂声音的传声筒、祂意志的执行者，她不必多虑，只需要顺其自然地执行就好。
于是她在忏悔室门前拐了个弯，径直把它抱进了盥洗室。
它太脏了，需要清理。
克里斯汀将它放进了浴缸，同时脱下了那条破烂的裤子。
她从没帮人洗过澡，倒是见过镇长洗他的狗，现场的状况惨不忍睹，那条土狗的惨叫声能传播到两英里之外。
于是克里斯汀告诫它：“不可扰民。”
*
魅魔的表情看上去无比惊讶，它原以为在祷文和十字架都没有效用的情况下，这位修女应该会想方设法地杀掉它，但她没有。
一开始它被她放进浴缸的时候，还以为克里斯汀是为了更好地处理尸体，直到克里斯汀拧开了花洒，同时打开了一罐沐浴露。
直到它的脑袋和身体上都冒起了泡沫，它这才意识到，克里斯汀在给它洗澡。
魅魔不停地眨着眼睛，它顾不得水流进眼睛里的痛感，仰起头去看她，灯光下的修女表情肃穆而庄重，刚才在外面，天太黑了，它看不清她。
但现在它才发现，这个战斗经验丰富的修女比它想象得要更年轻，也更美貌。
它问：“你在干什么？”
克里斯汀看向它，发现它也正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于是她耐心地解释道：“我在为你清理身体。”
魅魔：“……”
它没有说话，但它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毕竟她先前那么粗暴冷血地对待它，现在却又如此温和。
克里斯汀只好解释道：“天父把你送到我的身边，但却没有用神力惩罚于你。这是祂的意志，祂不让我伤害你，所以我不能一错再错。”
魅魔嗤了一声：“说不定天父已经老糊涂了。”
“不。天父全知全能。”克里斯汀耐心地纠正它，“从此你将成为我们的兄弟姐妹，和我们共同聆听天父的意志。”
这是天父的安排。
祂没有惩罚这只大逆不道的恶魔，说明这只恶魔内心从善，它是可以被感化的。
克里斯汀不禁想起她曾经在监狱传教的日子，那里并非所有人都罪恶不赦：有的人仅仅只是因为快要饿死才去偷了面包，有的人只是因为受不了天天挨打才杀害了自己的家人。
没有谁天生罪恶。
说不定恶魔也是可以被感化的。
这只魅魔的出现也许就是一个契机。
伟大的天父终将用祂的仁慈与宽容接纳这片开满了恶之花的土地，祂的善良可以通向天堂，亦可以在地狱传播。
魅魔：“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从即日起，你将和我一起生活在这里，我将会教你如何接受天父的教诲。”克里斯汀说，“不要害怕，仁慈的天父将接纳你入祂的怀抱。”
魅魔没听完就哗啦一声站了起来，浴缸很滑，它的身上又受了很重的伤，恶魔尝试了好几次，在趔趄了一下之后，它终于抓着扶手艰难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克里斯汀不明所以地看着它的动作，直到它爬出浴缸，冲向门外。
她看着它的爪子摸向了门把手，然后念了一次祷文。
虽然祷文在它身上的作用已经被削弱，但还是存在的，魅魔颤抖了一下，因为疼痛而跌倒在地。
克里斯汀走上前，继续她未完的事业：帮它洗澡，为它传教。
魅魔坐在浴缸里，表情从没那么生无可恋过。
它不得不打断了她：“修女，你杀了我吧。只是行行好，别再念叨你那个狗屁天父了。”
克里斯汀摇头：“我不会杀你，仁慈的天父接纳了你，你将成为我们的一员。”
“狗屎！”魅魔破口大骂，“谁要成为你们的一员？告诉你吧，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天父、宗教、和你们这群神职人员！你们这群******（此处省略五百字的脏话）”
克里斯汀对它的词汇储备量叹为观止，然后她又念了一遍祷文。
因为它骂的脏话有点多，所以她也同样延长了祷文的时间。
直到最后，魅魔痛得只能蜷缩在浴缸里奄奄一息瑟瑟发抖的时候，克里斯汀才停下，她再一次认真地纠正它。
“不可对天父有所亵渎，祂全知全能，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