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不算大,服务员在裴时照的身边加了一个位置,周陌缓的视线依然平静,裴际言却看到她的手指悄悄蜷起,露出发白的骨节。
他站起身,往里挪了一个位置,对周陌缓道:“你坐这里。”
自打周陌缓落了座,席间就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庄陶宁自然看出来了裴际言父母的关系并不好,裴时照和林旭时不时碰碰酒杯,饭局进行到一半,包间的门就被人敲响。
方助理推门进来,看见周陌缓的时候,整个人都惊住了,但是高级特助的良好素养还是让他保持着镇定,走到裴时照的身边,低声道:“裴总,该走了。”
裴时照放下手里的酒杯,擦了擦嘴角,得体地站起来,微微颔首:“那么,先走一步。”
从头到尾,他的视线没有再扫过周陌缓一眼,平静地将椅子推回去,然后从她的身后走出了包间。
裴时照走了以后,周陌缓先开口逗了逗林予阔,然后和庄陶宁随便聊了几句,包间的气氛才稍稍缓和,饭局也草草结束。
林旭喝了酒,不能开车,庄陶宁先开车带着他和林予阔走了。
裴际言去停车场开车,明宋和周陌缓等在路边。
冬日的夜风很凉,明宋哈了口冷气:“阿姨,抱歉,我不知道您今天会来。”
周陌缓前几天问了她包间号,然后又告诉她说工作排不开,要到年后才能回国了,所以师兄提起裴叔叔要过来的时候,明宋便也没多说什么,谁知道今天竟然碰上了。
明宋自然察觉出了最开始周陌缓的不自在,周陌缓开口:“是我该抱歉,也没提前知会你一声,我本来想说给小言一个惊喜。”
明宋解释道:“裴叔叔也是临时决定过来的,所以周教授没有来。”
“嗯,”周陌缓穿得不多,在夜风中抱了抱胳膊,“没关系。”
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裴际言的车子缓缓开了过来,他把车停好,下车问周陌缓:“送你回院士楼?”
“你外公不知道我提前回来了,”周陌缓说,“我订了酒店,明天还要去研究所做一些工作交接,过几天我再回a大。”
明宋想让他们母子多聊聊天,和周陌缓打了招呼就先上车了。
“那送你去酒店?”裴际言问她。
“妈妈很多年没有回国了,”周陌缓温和地看向他,“想一个人走一走,酒店离这儿不远,我走一会儿就到了。”
想着裴时照已经坐飞机去了别的城市,周陌缓坚持不要他送,裴际言只好妥协:“那你到酒店了,发个消息给我。”
“好,”周陌缓笑笑,“快回去吧,宋宋也累了。”
裴际言自然猜到,周陌缓知晓包间号的事多半是明宋告诉了她,但看着周陌缓面色如常,裴际言没再多想,准备上车的时候,周陌缓喊住了他:“小言,妈妈很抱歉。”
裴际言疑惑地抬了抬眉梢,只听周陌缓道:“妈妈……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宋宋也不知道妈妈提前来了,妈妈好像搞砸了,宋宋的家里人不会觉得有什么吧?”
如果她没有出现,这场饭局想来会轻松一些吧。
她是真没想到,能遇上裴时照。
“没事的,”裴际言说,“你别多想。”
“好,”周陌缓对他摆了摆手,“快回吧。”
“留多久?”裴际言回过身子,顿了片刻,终于开口说,“我和明宋打算明年三月份办婚礼。”
“妈妈申请到了一个国际上的大型基金,会在a市留两三年,”周陌缓眼中泛了些水光,“妈妈怎么会不参加你的婚礼呢。”
周陌缓的视线看过来的时候,裴际言有了些微的不自在,别过视线:“别总住酒店,我给你买辆车吧,从a大到a市研究所也没多远。”
周陌缓笑:“行,改天你空了带妈妈去买车。”
“a市今年冷,别穿这么薄,”打开车门前,裴际言再次喊住了她,递给她一张卡,“买几件厚衣服。”
周陌缓看着手里的银行卡,眸光微动,说:“妈妈知道了。”
看着白色的轿车汇入车流,离她越来越远,周陌缓才打开导航,顺着街道往酒店走。
a市的夜晚依旧热闹,周陌缓看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微微叹了口气,她当初做好回国的打算时,就想过会重新遇见裴时照,但她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她刚走几步,身边突然停下了一辆迈巴赫。
车窗降下,司机恭敬地对她道:“夫人,裴总请您上车。”
如水的夜色里,周陌缓看着眼前这辆黑色的轿车,她站在车前,还是迟迟没有伸出手去打开车门。
她无数次问过自己,二十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当年的周陌缓吗?
可当这辆车停下的时候,仿佛像是意料之中般,周陌缓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那天,因为硕士导师抢走了她的论文一作,而b大对于硕士毕业的要求极其严格,必须要有一篇文章才能申请毕业,当年她不听父母的建议,不想继续留在爸爸妈妈的羽翼下,读研的时候,毅然决然离开a市,报考了帝都。
那篇文章她写了很久,做了很久的实验,导师拿过去说要替她改一改的时候,她丝毫没有怀疑,再次见到那篇文章的时候,就已经是在杂志上了。
第一作者赫然不是她。
她第一反应就是怒不可遏地去找导师理论,但导师像是知道她在录音一样,说出来的话都极尽官方,甚至最后还十分委婉地表达了如果她继续闹下去,他将不会在她的答辩书上签字。
周陌缓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觉得很无助,无助之下也有一些难过,她甚至想过要不要去求助一下妈妈。
她那天沿着校园的小路一直走,出了校门,最后也不知道到底走去了哪里,许是过于气愤,她丝毫不觉得累,抬起头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街边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依次亮起。
仿佛是童话般,在昏黄路灯争相亮起的时候,她的面前停下了一辆黑色轿车。
后排的车窗降下,男人的视线幽深,莞尔笑了一下,眼神注视着她:“我还以为你要走出帝都城了。”
-
周陌缓有那么一丝恍然,觉得自己快要分不清二十年前和二十年后,后排的车窗降下时,她再次看到了裴时照的侧脸。
在朦胧的灯光下,男人的侧脸清隽,下颌的线条紧紧绷着,仿佛二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过多岁月斑驳的痕迹。
男人并没有转头,只是平静地坐着,他的手指轻轻按着眉心,像是有些不舒服。
他开了口:“送你回去。”
男人的声音很有力,仿佛毋庸置疑般,周陌缓竟然扯着嘴角轻轻笑了声。
有什么好怕的呢。
婚都离了。
二十年都过去了。
他们之间从炽热的爱情到逐渐冰冷,再到这二十年间的从不联系,她还怕什么呢。
像他这个位置的人,新欢想必早就接连不断,被他偏执囚在身边的,也一定换了一波又一波。
二十年间他都没有打扰她,如今还能如斯冷静地同她打招呼,只有她,还时不时活在过去,凭什么呢?
他甚至连小言要创业留在a市的事情都没有管,周陌缓其实从周答清口中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很是震惊,最终还是掩住心中的波澜,只轻声反问了一句:“是吗?”
想来——不管是她还是小言,都已经激不起他的疯狂了。
周陌缓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她靠着后座,很平静地报了酒店的名字。
裴时照阖着眼眸,身上带了些微的酒气,周陌缓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他眉心微皱,薄唇也紧紧抿着。
“你不是走了吗?”周陌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开口问他。
裴时照没有答话。
司机隔着后视镜扫了扫裴时照的眼神,在应该拐弯的岔路口没有拐弯,依然原路往前开着。
-
裴时照没理她,周陌缓自讨没趣,车子开得很稳,为了今天回国,周陌缓最近简直连轴转,飞机票也只买到了经济舱。
经济舱太吵了,一路也没合眼。
座椅很软,车内的香氛也很好闻,周陌缓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视线也渐渐朦胧起来。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一间酒店的门口了,她揉揉眉心,司机已经不在车内了,就连身侧的男人也不见了。
周陌缓推开车门下去,就看见男人倚在车子的另一边,正抽着烟。
她把视线从男人身上移开,看了眼酒店,开口道:“这不是我订的酒店。”
裴时照指间燃着一抹猩红,闻言掸了掸烟灰,似是不经意地说:“是我订的,你那里和我不顺路。”
周陌缓:“……”
周陌缓:“你可以不送我,我没有要求你送我。”
裴时照吐出一口烟圈,把烟头摁灭,回头看向她,片刻后,他抬起步子,朝她逼近过来。
周陌缓抿抿发干的唇瓣,她逼自己停住想要退的步伐,面容上流露出明显的不悦,甚至连语气也带了些不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裴时照抬了抬眼皮,嘴角勾起一个冷笑:“一样?”
他穿着昂贵的衬衫,外面是一件不菲的黑色呢子大衣,声音落下也像极了这个冬日的夜风。
“你真以为,裴氏的势利到不了非洲,所以这么多年我才没联系过你吗?”
裴时照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他轻轻喊着她的名字:“陌缓,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端午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