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的哭声越来越大,村支书担忧地往村子的方向看了看,问他:“你阿爹回去多久了?”
小男孩摇着头,村支书又拉着他去问他阿妈:“你男人回去多久了?”
妇女眼神闪烁:“什么回去不回去的,我男人去上厕所了。”
村支书:“人命关天,说实话!”
妇女有些慌,扯着小男孩打在他的屁股上:“说了让你别乱说,这熊孩子……”
男孩‘哇哇’大哭着,村支书难得板着脸,把孩子从妇女手里夺回来,大声问她:“回去多久了!”
“刚、刚走不久,”妇女嗫喏着嘴唇,“一会儿就回来了,这都一天了也没滑坡,总不能就赶上这一会儿滑坡。”
妇女说着也有点害怕:“不、不能够吧?”
村支书气得甩袖子,立刻跑去和政府的工作人员商量,地质队那边刚刚传回来消息,说是大几率会滑坡,已经开始封锁山边的公路了。
“拿手机了吗?”一个工作人员过来问妇女,“快打个电话喊他回来。”
小男孩只是哭着摇头,村支书也是气得不行:“电视机重要命重要!”
妇女这会儿才觉得有点害怕了:“不会真就这一会儿就滑坡了?我也不当家,他非说要去,我拦不住他啊。”
妇女抱着小男孩,小声啜泣着:“男人当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管不住,他说他搬了电视机就回来……”
雨下得很大,天色也渐渐暗下来,政府派来的工作人员犹豫了片刻,才说:“地质队的专家都说了,大几率是会滑坡的,路都封了,咱们下去找他太危险了。”
妇女拉住村支书的袖子,抱着小男孩倏地跪了下去:“救救我男人吧,我们什么都不懂,他就是觉得电视机太贵了,家里的钱还得紧着娃娃上学,能省一点是一点啊,支书,你救救我男人吧,你不能不管他啊。”
村支书想了很久,披上雨衣:“我还是去找一下吧,我腿脚利索,会尽快回来的。”
奶奶不情愿地拉了他一下,微微摇了摇头,村支书拍拍她的手:“阿妈,没事,我很快回来。”
陆维陪着村支书忙了一天,这会儿刚吃上饭,闻言把手中的米饭放下,站起身:“我陪您过去看看吧,两个人互相也有个照应。”
“不行不行,”村支书连连摆手,弯腰套上雨靴,“我自己去。”
陆维坚持的套上了雨衣,明宋担忧的视线望过去,便见裴师兄也站了起来,对陆维说:“你留下来照顾庄明宋,我去吧。”
陆维刚想拒绝他,说干脆一起去好了,裴际言已经一把抢过他头上的草帽:“一个有家室的男人,瞎凑什么热闹。”
“去那么多人干什么,不是多大事,一会儿就回来了,”裴际言突然看向庄明宋,“听话点,别跟着添乱。”
明宋的嘴唇动了动,最后也只能轻轻开口:“师兄,我等你回来。”
裴际言已经穿戴好了,拿起一旁的手电筒,对她笑了笑:“一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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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仿佛小了些,明宋焦躁地盯着外面,天色越来越暗,学生放了学,益西从食堂买了份肉回来。
益西没找到村支书的身影:“奶奶,阿爹呢?”
益西打开保温盒,招呼明宋和陆维:“一起过来吃啊。”
明宋哪里吃得下,陆维安慰她:“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很快就回来了。”
奶奶听陆维这么说,眼眶一下子蓄满了泪,一把抱住益西:“你阿爹不听话,非要下去找人,我早就说让他不要当这个支书!”
奶奶越说越生气,指着刚刚那个妇女:“你男人是人,我儿子就不是人!你男人不听政府的话非要跑回去,为啥要我儿子去找他!还搭上一个大学生!”
益西这才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看向妇女的眼神也充满了愤怒,妇女缩在一角,益西克制了好一会儿,终究没发脾气,搂住奶奶:“又不是她跑回去了,咱们吵她也没用。”
益西抬头:“姐姐,走多久了?”
明宋揪着手指,心也提到了嗓子口:“有一会儿了。”
奶奶突然捂着脸痛哭起来:“政府的人都不肯去,就他要去……”
益西抱住奶奶,低声用这里的方言哄着她,明宋无助的看向陆维,每次棚子前想起脚步声她都激动的抬起头去看,然后再失落地将目光收回来。
“雨不下了,”陆维看出来她的担心,“我陪你去学校门口等,能走吗,师妹?”
“能。”
明宋套上雨鞋,益西安抚好奶奶,交代了一个同村的阿哥照顾,也跟着站起:“我和你们一起去。”
奶奶紧紧拉着益西的手:“你可不能下去,你要是下去了,奶奶就不活了。”
“我不下去奶奶,”益西哄着他,“我就是去校门口等他们。”
奶奶依依不舍地松开益西的手,又对陆维强调一遍:“千万不能下去。”
“我们不下去,奶奶,”陆维安慰老人,“我会看着他们的。”
他们走到学校半路,碰见刚从食堂出来的楚环,楚环不解的看向他们:“去哪儿?”
益西兴致不高:“去等我阿爹和裴大哥,他们下去找人了。”
“支书和老裴?”楚环也有些震惊,破口大骂,“找谁?艹,哪个傻叉玩意还往下跑?”
楚环骂完意识到益西还在,忙闭上嘴巴,眉心蹙起:“走,我和你们一起等去。”
楚环从陆维手中接过明宋:“我来扶师妹吧,你一个大男人束手束脚的。”
陆维道了谢,四个人站在学校的大门口往下眺望。
这里其实看不太清松措村,只有一个朦胧的村落影子,还能看见上山的一条小路。
明宋脚疼得厉害,不敢乱走,益西紧张的握着拳头,楚环劝他:“老天爷长着眼睛呢,支书那么好的人,不会出事的。”
益西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近乎喃喃自语地低声念叨:“我阿妈走得早,阿爹怕后妈对我不好,不管奶奶怎么说,他都不肯再娶,后来他当上了村支书,什么事都喜欢冲在前面,他说他是个领头的,就得护着村民,我是不太懂那些愚昧的人有什么可维护的,阿爹说他们也不是天生就想愚昧,是这座大山啊,把我们困住了,他说,希望我将来能有出息,能从山里走出去,把外面的好东西带回来,改变这里愚昧的人。”
“这里要修公园,他最高兴了,他觉得这个村子里的人快得救了,”益西眼睛里不知何时盛满了晶莹的泪水,他无助地看向楚环,“可是他呢,楚老师,他怎么办呢?村子里的人得救了,那他呢?我阿爹呢?谁来救救他啊?”
楚环的眼眶也跟着湿了起来,轻轻抱住益西,手掌顺在他的后背:“乖孩子,支书还等着看你的高考成绩,还要送你去帝都呢,不会有事的,相信楚老师,好吗?”
“我想下去找他,”益西的声音抖着,“可我不能下去,万一真的出事了,我和阿爹都不在了,奶奶怎么办呢,我都不能下去找他,我这么大人了,我竟然不能下去找他……”
楚环轻轻拍在他的背上,轻声说:“没事的,没事的……支书不会有事,老裴也不会有事的……”
少年低低地哭着,压抑的声音呜呜咽咽,他没有哭得很大声,但这种低声哭泣却让明宋更加难受。
她想起了庄陶安过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扑在姑姑的怀里,从呜呜咽咽哭到撕心裂肺。
陆维说得对,他们只能等,现在下去,一旦出了事,也只会平添无辜的伤亡。
可是这一刻,明宋看着那条小路,耳边是益西压抑的哭声,明宋扯了扯陆维的衣摆:“师兄,我想去找裴师兄。”
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想念裴际言,她的心很慌,她想去找他,她想找到他。
“不可以,”陆维皱着眉头,“先不说你的脚受伤了,师妹,也许这么说你会觉得我很冷漠,但我们现在下去一点用也没有,只会添麻烦,你明白吗?”
她何尝不明白,她只是不喜欢这样的无助,仿佛又回到了庄陶安的灵堂前,任她如何痛哭,都唤不醒那个已经闭上眼的男人。
明宋的心紧紧揪着,天边最后一抹光亮都要消失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什么轰然倒塌的声音。
遥远的一边,山土与树木倾泻而下,瞬间吞噬了下方的村落。
明宋脚疼也顾不上了,右脚踩在地上,要往小路那边去:“裴师兄!”
看着飞扬而起的黄色尘土,益西更是痛苦地跪在地上:“阿爹!!”
益西哭得很伤心,明宋眼眶也湿起来,苍白的小脸上很快坠了一排泪珠,她坚定地甩开陆维:“我要去找裴师兄。”
她没有见到庄陶安最后一面,不可能再把自己止步在这所学校的门口。
“会有消防过来的,”陆维紧紧拉着她,“师妹你冷静一点!”
山土轰然倒塌,带起了不少灰尘,远处的天空也被染成一片昏黄,一片扬起的灰尘刚刚落下,小径的转弯处突然多了三个人的身影。
明宋正往下走着,听着传来的脚步声,脚下一顿:“师兄……”
益西也听到了动静,抬起头来。
小径上,裴际言的背上背着一个男人,支书帮忙招呼着,他们的脚下是泥泞的、刚下过雨的土地,身后是一片废墟。
益西已经飞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支书:“阿爹……”
满天飞尘下,裴际言的脸颊落了灰,胶鞋上也全是泥泞,他的视线扫过明宋,轻声问她:“你要干什么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宋宋:找你去,能干嘛去。
祝小可爱们520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