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宋顺着裴际言的视线看过去,入眼是一个穿着一身运动装的姑娘,马尾辫高高竖起,额头上落了一点灰。
姑娘看他们一眼,也有些疑惑:“我还没问你怎么在这儿呢。”
明宋歪歪头,这姑娘——怎么那么眼熟呢?
明宋还没想起在哪里见过那姑娘,裴际言已经蹲下身来扶了扶她的脚踝:“怎么样?还疼吗?”
姑娘双手环胸,笑起:“裴际言,你至于这么有异性没人性吗?”
“算了,”姑娘摆摆手,“懒得理你,我忙着呢,一边去,别挡着我接别人。”
姑娘说着去招呼后面紧跟着一起过来的村民了,裴际言见明宋不理他,抬头看她:“庄明宋。”
庄明宋正出着神,裴际言随着她的视线往后看,她正看着楚环的背影。
裴际言莞尔:“楚环,你见过的,在帝都。”
楚环?
明宋认真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这不就是和裴际言一起晨跑的阳光美少女嘛。
“是我朋友,”裴际言又解释了一句,“很普通的朋友,能不联系就不联系的那种。”
“哦。”明宋低低应了一声。
裴际言视线回到她的脚上:“脱下雨鞋我看看。”
“不用了,”明宋往回退了退,“不疼了。”
“不疼的话,你站起来走两步。”
明宋:“……”
靴子褪下,隔着白色的袜子已经能看到她的右脚肿了很大一块。
裴际言把她的脚放下:“就坐这儿别动。”
然后转身喊楚环:“有扭伤药吗?冰袋也行。”
雨还在下着,村民被安置在学校操场,只是简易搭了一个棚子,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塑料棚子上,楚环刚把最后一户村民接进来,没好气地回他:“没有。”
正是半夜,地方本来就不大,棚子里也只是开了一盏不算亮的应急灯,大家放置东西的时候难免会推搡,时不时吵嚷几句,村支书过来维持了一下,也没多大用。
楚环没好气:“小点声,学生们还睡着觉呢。”
棚子透风,有点冷,学校的负责人接了几壶热水过来,楚环嘴上说是没有,看明宋脚肿了,还是问负责人要了些冰袋。
明宋不好意思让裴际言拿着冰袋敷自己的脚,手快地夺过来:“我自己来就好。”
楚环端过来两杯热水,在裴际言身边坐下,和明宋打了招呼:“你好,老裴的师妹,我还记得你。”
明宋也微笑着和她打招呼:“你好。”
这会儿她才终于想起来——益西说的楚老师,不会就是眼前这姑娘吧?
楚环踢踢裴际言:“边上挪挪,给我腾个地儿。”
裴际言不情愿地挪了一下:“说吧,你怎么在这儿?楚叔叔知道吗?”
“知道个屁,我逃婚来的,”楚环骂骂咧咧的,“我真是服了你楚叔叔,给我那妹妹就能找个你这样的,让她去联姻,合着我这么漂亮的闺女,就得嫁给一个二婚的老头子,巩固他的狗屁商业帝国,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妈没了爸也没了,我那后妈跟我那妹真的是,算了不说了。”
裴际言不乐意了:“什么叫我这样的?你几个意思?”
楚环吸吸鼻子:“你虽然算不上好吧,怎么也比四十岁的老头子强吧。”
裴际言更不乐意了:“楚环,你拿我跟四十岁的老头子比?”
“不然呢,”楚环斜他一眼,“拿你跟二十岁的小伙子比吗?”
楚环满脸‘你配吗’,裴际言反唇相讥:“那你跟你妹妹也比不了,毕竟楚音只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
“没得聊了,老裴,他乡遇故知,你就这么对我,你是觉得我过得还不够惨吗,”楚环扯扯自己的袖子,“你看看我现在都过成这德行了,这脸,三个月没化妆了,这衣服,借的,袖子都短一截!”
裴际言:“你自己作的,怨谁?”
楚环突然对他谄媚地笑起来:“这大山沟里都能遇见,说明咱俩有缘分啊,这样,你借我点钱吧。”
“……楚叔叔把你的卡停了?”裴际言毫不犹豫地拒绝她,“我像是有钱能借给你的样子吗?你去找梁闻吧。”
说起梁闻,楚环更生气了:“他一个实习医生像是会有钱借给我的样子吗?天天扣扣索索的,上次还赖上我,我就坐了他车十分钟,非让我给他加满油,说我太重了,耗油!真是没见过这么抠的,比你还抠,你们俩那真是兄弟,裴际言。”
裴际言想起明宋就在后面听着,连忙制止楚环说他抠的惊人发言:“我最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手头有点拮据,不然我肯定会借给你的,白送你都行。”
楚环白他一眼:“拉倒吧,你说这话亏心不?你啥时候手头不拮据,你手头就没有富裕过。”
裴际言:“你少说点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楚环:“你没钱借我就别瞎bb。”
刚好有路过的其他工作人员,见楚环坐在这里,喊她:“楚老师,快该早自习了。”
“哦,好,我这就过去。”
楚环话音刚落,裴际言冷笑一声:“楚老师?看看你刚刚说那话,是一个人民教师该说的话吗?”
“我教孩子的时候肯定不那么说。”
“说这话谁信呢,”裴际言嘲讽地看着她,“由小见大,楚老师。”
楚环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提前结束了和他的斗嘴,摊摊手:“算了,这次先饶了你,到早自习了,我走了。”
楚环说完,风风火火地出了棚子。
裴际言这才得了空,回身看明宋:“你困吗,要不要睡会儿,那边有支好的床。”
陆维在帮着村支书安置老人,明宋的脚受伤了动不了,裴际言站起身:“我扶你去睡会儿吧。”
“不用了师兄,”明宋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有点不太高兴,可能是因为脚太疼了吧,明宋按着冰袋,瓮声道,“我不困。”
床本来就不多,还是先紧着老人和孩子睡吧。
“脚很疼吗?”裴际言又蹲下去,“我看看。”
“不疼,”明宋把脚挪开,“师兄,你去帮陆师兄吧。”
“我先看一下你的脚。”
裴际言的手刚碰过去,明宋小幅度地挣了一下:“不用看,陆师兄一直在忙呢,师兄就只知道坐在这里聊天。”
小丫头鼓着脸颊,裴际言很费解,刚刚还好好的,怎么感觉她又有点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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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际言生怕她觉得自己懒,忙站起身朝陆维走过去,还不忘叮嘱她:“你别乱动,我待会儿问问村支书看有没有扭伤药。”
明宋则看着楚环离开的背影发愣。
脑中突然想起那次在帝都的初遇,楚环穿着紧身运动衣,身材很好,十分自然地挽住裴际言的胳膊,还笑着冲她打招呼,声音婉转动听,两人站在阳光下,宛如一对璧人。
明宋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拥拥堵堵,转念又想起师兄刚刚和她自如的对话。
他们的关系——好像很好哦。
楚音,又是谁?
脚好痛,明宋拿冰袋按着脚背,还记得刚刚楚环说她妹妹要和裴师兄联姻。
明宋抬头看了眼裴际言的背影,联姻?
都什么年代了,还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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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铃声已经敲响,学生朗朗的早读声隐隐传来,明宋坐在椅子上,歪着头打瞌睡。
直到铃声再次响起,学生们下了课,听说村民们都来学校避难,慌着来找自己的家人,棚子里才又乱起来。
明宋听见了益西的声音:“阿爹,奶奶!”
村支书也很高兴,拉着儿子说话:“阿爹刚刚见着楚老师了,没顾上和楚老师说话,上次那腊肉楚老师还吃得惯不?”
“吃得惯,我们这里有食堂,阿爹你以后别买那些了,”益西扶着村支书坐下,“人家该以为我给楚老师送礼呢。”
“人家城里姑娘来咱们这里支教,不怕苦不怕累的,送点肉吃怎么就是送礼了,”村支书板起脸,“我们行得正,不怕他们说。”
益西安抚了他一会儿,又去看老人,奶奶正睡着,益西也没好打扰她:“那我回去上课了,阿爹,在确定安全之前,千万别回去,万一真滑坡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阿爹是干部,心里明白的,”村支书摆摆手,“你快去上课,奶奶这里阿爹会看着。”
益西和她也打了招呼:“姐姐,那我走了。”
“姐姐,你脚怎么了?”
“扭了一下,冷敷一会儿就好。”
益西嘱咐她:“那你千万好好坐着,不要乱跑了。”
上课铃声已经打响,益西小跑出去,边跑边回头和他们说:“你们记得吃点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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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人挤在棚子里,其实大家都不是很舒服。
早午饭都是食堂送过来的简易饭食,雨一直下个不停,天又冷,棚子里潮气很重,床又不多,大家也睡不好。
到下午的时候,就有人开始闹了。
说都一天了也没滑坡,肯定不会滑坡的。
有几个老人更是坚定地要回去,在棚子里闹了很久,政府也派了人过来劝说,说地质队的已经在发出警报那里勘探了,确认没问题后,会让大家回去的,大家出都出来了,也不怕多等几个小时。
好不容易把民怨压下去一波,到日落西沉的时候,突然有个小孩来扯村支书的衣摆:“叔,我阿爹回家了。”
村支书一惊:“回家了?你咋知道?”
“阿爹刚刚说要去上厕所,可我刚刚去厕所没找见他,”小男孩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我去问了阿妈,阿妈说电视机忘搬了,阿爹回家去搬电视机了,还要我不要和你讲。”
小男孩越哭越厉害,脏兮兮的手背在脸上擦着:“可是刚刚那个叔叔说会有沙子和大树掉下去把房子砸坏,我阿爹会不会出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