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只是世界投影引发的异变,仅仅发生在放生家的领地上,黑泽的威力无限削减,所造成的危害也很局限。
除了骚乱之外,并未造成任何实质上的损伤。
然而,这件事情无法隐瞒。
随着那名侍女惊声逃出过后,人们很快知晓了事情的始末,更明白始作俑者是谁。
恐惧的声音达到了最大,放生家主放生连几乎是以一种沉重的声音告诉了自己的妻子:
「澪必须被隔离出去。」
无法拥有自己房间,住在放生夫人壁橱中的小女儿,最后,就连母亲身边也难以继续待下去了。
一直以来,被持有偏见的人们忽视着,这一次却真正坐实了禁忌之子的称号。
产屋敷圣哉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对于这种拥有奇特能力的孩子,第一时间应当是安抚、教导她怎样学着去控制自己力量,而非是恐惧、责罚,以及冰冷的监·禁。
尤其作为澪的父母,不是更应该保护她才对么……
年轻的小主公从未受到挫折,他安慰女孩不用担心,告诉过她大家都会相信她。
只是,一旦知晓了黑水的出现跟双子的妹妹有关,人们甚至都没有多加询问地、在第一时间,就认定了一切全都是澪的错。
他许诺的一切,在这对比之下,都变作了伪善的谎言。
为了让放生家主改变念头,黑发男孩坚持为澪求情。
放生家主感激他从黑水中救出了澪,化解了危机,但对于他的要求,却恕难从命。
从母亲房间搬出来的那一天,产屋敷圣哉和他的剑士一起过来帮忙。
两人形影不离,而且随着最近圣哉情绪的低落,愈发向着“没头脑与不高兴”的组合方向进化。
放生澪明白父亲的做法,在作为一个父亲之前,他首先是一位封建大家族的族长。
在“双生子”的禁忌之下,父母没有在她出生时就杀掉她,她就感觉很意外了。
不知为何,对于人们的歧视放生澪表现得异常平和,异常理解。
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受到过比这更可怕的对待了。因此,相比记忆中那些“惩罚”,只是被隔离到放生一族的角落里关禁闭的处罚,令她在出乎意料之余,心里甚至顿生感激之情。
「是我不好。」
放生澪心想。
——因为做梦梦到奇怪的人,就心情不好地导致一家的人担惊受怕,这本来就是我的不好……
放生澪的行李并不多,除了被褥、几件母亲大人为她缝制的换洗衣服之外,就只有一点小玩具,风车以及手球什么的。
她还有一只画着小狗的风筝,但是没有人带她去放过,所以一直放在角落里落灰。
炼狱少年一个人就可以搬完全部,但产屋敷的小主公依旧坚持着也分担了一部分。
背着澪的风筝,抱着那些衣服,他纤细的手臂打着颤,看上去摇摇欲坠,额上都渗出汗珠。
但是依旧坚持着,温柔地侧首、低声跟她说道:“我每天都会去看你的。”
放生澪从搬空了的壁橱中慢慢钻出来,一只手中拿着结铃,另一只手上却空空如也的。
她将那只空空的手收拢时,正好听见圣哉的这番话,不由仰起头来,去望对方认真的小脸。
小主公抿了抿唇,目光切切,小姑娘一般秀丽的颜容上带出怕羞的红晕。
他依旧有些愧疚,却始终没有移开与她对视的眼,希望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真诚。
放生澪心里微微一动,没有立即地回应。
早在不知什么时候,绘马消失不见了。
不出意料,被选中的新郎已经出现。
“……你拿到我的绘马了么?”
她突兀地这样问道,眼中有期待。
那双樱色的眼眸中浮掠不定的明光,使得产屋敷圣哉愣了一愣,他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依旧顺着她的字眼、担忧道。
“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么?”
这便是不知道了。
白发女孩脸上显露出来了明显的失望之色。
就仿佛在某个转角处回头朝你望过来,示意你跟上的猫,在没有等到满意答复过后,它便舔舔爪子,摇一摇尾巴地自顾自跃进了黑暗的小巷里。
放生澪扶着柜门站起,最后看了他一眼,慢慢往屋外走过去了。
屋外,炼狱少年已经在催了。
产屋敷圣哉抱着东西站在原地,影子在榻榻米上拉出好长,半晌,才后知后觉地跟上去。
不知为何,心中怅然若失,仿佛没能回答出正确的话,失去了某些机会似的。
——
搬去的屋子是个只有三畳半的小房间,放生澪用不了这样大的房间,她把被褥拖去壁橱,依旧睡在角落中。
她的病没好,为了不让「看取」之力滥用,为了不引起放生家仆人的惊慌,每天都只能呆在屋里。
母亲大人时常会过来看她,不过,来的最频繁的还是产屋敷的小主公。
有一次,他带来了一片粉红的五爪枫叶。
“外面的枫林渐渐都染红了,鲜艳的,翠绿的,各种不同阶段的红。
我看见这个,便想到你的眼睛。”
也许是在放生家做客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其他一些缘故,好像来到这里之后,就没见他作女装打扮了。
换做黑色和服与外衫的打扮,层叠的衣衫在足边一刀削齐,中直发披落在耳后,站在窗外的小男孩就仿佛水墨画的兰草,身形纤细,眉目般般入画。
院子里栽种了许多雪白的重瓣月季,四季开花的微型花蕊、在檐外伸展着娇嫩的花枝。
那些细碎的影子落在他白皙的肌肤上,高挺鼻梁,与柔软的眉睫上,只一双深紫的眼瞳中,盈盈着动静自如的神光,沉淀着一整个秋季的温意。
他拿着那片枫叶,在一阵沉默过后,又说道:“每天早上,我都会和真寿郎一起,在院子里训练。”
怕澪年纪小,不识得他话里的意思,产屋敷圣哉补充一句。
“等你病好了…可以过来同我玩。”
他将叶子留在结了霜的檐下,转身默默离开了。
而在寂静昏暗的屋内,放生澪连壁橱都没出。
她默默听了一会儿,确定对方已经走远了。
这样小的孩子明白爱么?当然不……也许只是有趣不有趣,能不能在一起玩的区别。
只是感情是能够培养的,产屋敷与放生两家有婚约在,这位小主公又似乎格外中意她。
「要不要接受产屋敷圣哉的接近?」
「要不要接受他的好?」
这样的问话在放生澪颅内闪现,令她不觉微微出神。
她已经不能再等了,这个世界一定要达成幽婚,仅仅等待消失的绘马去选择,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靠自己努力才行。
「接受,不接受?」
反正,他在三十岁也是会死掉的,这样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比起其他人来说,产屋敷圣哉与她幽婚,反而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这念头一经升起,放生澪一时气息不稳地捂住唇咳嗽了起来。
她咳得眼前发晕,拽紧衣襟倚在角落中,只觉面前一阵天旋地转。
自幼身体的孱弱,除了天生的缘故,还有就是前几次轮回所造成的灵魂上的负担。
每一次轮回,灵力都会因为轮转而成倍地增长,然而新的□□却是正常的人类身体,就仿佛装了太多水的杯子,出现裂痕也是理所当然。
几滴泪水从眼角溢出,待呼吸略微平静下来,白发女孩伸手去推柜门,想要出去幽闭的空间,以缓解心中的闷乏。
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外面的人也正好打算推开壁橱。
坐在其中的放生澪只觉眼前陡然明亮起来,原本昏暗的和室,在此刻,变成了敞亮光明的和室——
挂在「明镜止水」字画下,一扇窗正对着壁橱方向,外界阳光灿烂到刺目的地步,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挡一挡,目光不自主地落在了面前的男孩身上。
身着白色武道服,与黑色的袴裙,黑发在脑后束起成小马尾。
黑发男孩保持着推开柜门的姿势,那双大大的暗粉色眼眸正一瞬不瞬地凝望过来,一时,两人目光对接,就听到他惊讶地失声道:
“你是那幅画上的……”
放生澪眼瞳微微一颤。
彼时,伴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门外也传来了佣人的呼喊声,“岩胜少爷,衣服换好了么,练习剑术的老师已经到了!”
面容陌生却俊气的男孩子,在这声音下如梦初醒般偏头望过去,“知道了,阿系!”
再回过头来时,他的面容已经褪去了惊讶,神情凝重地低头道,眼瞳移向别处地不去望她。
“……你是妖怪吧?”
放生澪张了张唇,“不,我……”
她心中百转千回,隐隐明了对方也许是绘马挑中的幽婚对象,已在绘马牌上见过她的画像,因而才有了“妖怪”一说。
——「幽婚之境」已经展开来,不知为何地连接了两人房间的壁橱。
只是,脑内再怎样清明,女童的外形却依旧懵懵懂懂,柔柔弱弱的,她一说话,就又忍不住低头想要咳嗽起来。
“被发现的话可就逃不走了。”
对象显然已认定了她是妖怪,说着,他便认真四顾一下左右,确认不会有人发现地、“彭”地一声重新拉上了柜门,将放生澪关进到黑暗里。
男孩言之凿凿在外面保证道,传进来的声音闷闷的,又很坚定。
“今天这里的事我会不告诉其他人,你不要想着害人,赶紧离开这里吧。”
再度降临的黑暗世界里,放生澪默默无言地将话头止住,而后便抱住双膝,望着柜门发起呆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