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沈未央唤了敛秋进屋,准备熄灯歇下。
拱门处却有一人掀了帘子进来,那人只穿了一件单衣,浓密的墨发上还淌着水珠,冰冷的眸子里泛了层雾气,应是将将沐浴了进来。
沈未央见着来人,却不由拧了眉,冷声道:“你的房间在别院,以后还是别走错了房为好。”
沈未央的话让楚瑾止步在原地,他愣了愣,匮乏的语言让他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僵硬道:“可我们是夫妻。”
沈未央的神色未改分毫:“名义上是,实质上不是。”
楚瑾轻易便被她绝情的话给堵住,可他却无法轻易放下,她突然不喜欢他了,他总是要问出个缘由,他艰涩道:“未央...你为何执意如此?”
“不为什么。”沈未央扯了扯嘴角,“从前我喜欢你时是一时兴起,如今我不喜欢你自然也没什么理由,只是突然不喜欢了。”
她慢条斯理:“因此,我希望你能兑现我们成亲前你答应我的三个条件。我们各自安好,谁也不耽误谁。”
“可是...”我喜欢你啊,立下誓言要为你遮风挡雨,给你坚实的臂膀依靠,如今你却说什么都不作数了,那我的心意又该落在何处呢?
这些话...楚瑾却无法平静地说出口,他终究只是沉默,垂着头不发一言,不知如何反驳,也不知如何挽留。
“你可以出去了。”见楚瑾仍旧直愣愣地杵在屋里,沈未央冷淡提醒。
他只是点了点头,这次却不再辩驳,听到沈未央这道最后的逐客令后,竟是意外地顺从,缓步离开了。
见楚瑾的身形从拱门前消失,沈未央不由松了口气。
若是放在刚活过来的时候,她待楚瑾必不会像现在这般客气。然而,经了长公主派子墨刺杀楚瑾一事...她对楚瑾的观感便有些复杂起来。
从前她爱他,也怨他,后来心死,再见着他便无悲无喜。
一开始她只是想跟楚瑾撇开关系,从而避免那十多年来她所历经的惨剧,可当她知道从一开始就是她欠了楚瑾之时,她的冷淡中又掺杂些负疚。
在与楚瑾的较量中,她总是害怕自己一不小心便心软,所以她时时警醒,刻意让自己在人前格外冷淡。
只有这般以淡漠的外表做伪装,就像是披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盔甲,将所有的恩怨烦恼统统杜绝在外。
敛秋跟着楚瑾出去看了看,回来禀告:“郡主,我见楚瑾公子已经往别院走了。”
“嗯。”沈未央点了点头,敛秋为她熄了灯,她总算是放心歇下。
然而,沈未央这颗心还未放下许久,便又提了起来。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她只好起身,借着从窗外泻进来的微弱月光眯眼细看。
却见是一个高大的人影抱着一大团东西,悄声走了进来。
沈未央蹙起眉尖,这楚瑾大晚上不睡,今夜又想折腾个什么花样来?
那人影只走到沈未央床边便停了下来,将手里抱着的一大团东西放在地上,蹲下身铺展开来。
看这状况,沈未央移开视线,又倒下了床。
楚瑾...竟是想要在她房里打地铺。沈未央心头有些好笑,这人,什么时候无赖到这种程度了?
罢了,赶也赶不走,像块狗皮膏药似的,他愿意睡冷硬的地板便叫他睡去罢。
这次沈未央罕见地没有开口赶人,只是转过身,权当作没看见一般。
楚瑾自抱着被褥一进房,便小心观察着沈未央的反应,见她没再冷言冷语,楚瑾躺在新鲜出炉的地铺上,不由长舒了口气。
只要不赶人便好,不然...他还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与未央拉近距离。
若是他当真住进了别院,他和未央或许就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第二日清晨,一大早便有宫里来的小太监到了府上,只为告知一件事,许久未上朝的圣上要在今日重新登朝议事了,楚瑾作为新上任的少将军,需得穿上礼制的服饰前往。
小太监将衣服也一并带了来,楚瑾晨起练剑还未结束,便火急火燎地跟着小太监进了宫。
沈未央在小花园儿里侍弄花草,不时抬头看看天色算一下时辰,嘴角扬起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朝堂上,百官都略感突然,圣上已经足有一月未上朝了,一切政事都交由长公主府经手处置,怎的今儿个又突兀将百官给召集了起来。
众人议论着,有些官员面上略显忐忑,担心圣上这般突然的上朝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长公主立于百官最前,也觉得有些奇怪,依胞弟的性子,对于政事一向是能躲则躲,最近她也并未向胞弟说有务必上朝的事情,怎的胞弟却突然自己做主将百官给召集了起来?
然而,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却不甚在意百官的反应,或者说,他其实从来也未在意过他的朝廷官员。直到现在,在位近十年,皇帝也没能记住朝廷上几个官员的面孔。
他醉心于诗画,对于他的本职工作却是一无所知,反正一切政事交由长姐定夺便好。
他之所以召集百官,也只是为了满足外甥女儿的一个请求罢了,因此,闹轰轰的朝堂上,反倒数龙椅上的皇帝最闲适。
长公主虽然不知胞弟因何生了参与政事的兴趣,但对于胞弟能主动上朝,她却是十分欣慰的,如此,她便想着借这个机会让胞弟略略熟悉一下天下局势。
当今的局势,其实已经每况愈下了,诸侯争霸,皆有反心,不过是借由各方势力相互制衡才能勉强维持晋王朝的安定。
长公主一直在为此发愁,然而,要想在乱世中建立一个超强的势力已然实属不易,更别提是想要震慑各方诸侯,让晋王朝的江山重新稳固如初。
她如今所做,也不过是维持着晋王朝表面的平静,勉力让晋王朝最重要的领地不再被各方诸侯蚕食。
长公主有本启奏,说了一大堆长篇大论,无非是规劝胞弟将心思放在政事上来,居安思危,别被安乐的现状蒙蔽了心智。
圣上听得直打瞌睡,却又不敢真的出声打断长姐,只好耐着性子听着长姐啰嗦完,才终于找到机会将他召集百官的真正目的道出。
小太监看着皇帝的眼色,得了指令,赶紧拿着明黄色的卷轴站在御前宣读圣上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念少将军楚瑾多次在军中立功,朕不忍其辛劳,特撤销其军中职位,擢为定远侯。”
旨意一出,百官哗然。
这道旨意...怎么听怎么奇怪,官员们心中反复品味着圣意。
若皇帝是当真看重楚瑾,怎会架空他在军中的职位,只是封了一个名好好听却并无实权的定远侯?还有那句‘念其辛劳’,楚瑾如今才二十出头,又不是戎马一生的老将,何至于会‘念其辛劳’?这怎么听都是一个随意编出来的借口。
可若皇帝不看重楚瑾,官员们也是不信的。楚瑾是骄阳郡主的新婚丈夫,骄阳郡主又是圣上最宠爱的外甥女儿,因着这层关系,皇帝如何会为难楚瑾?
今日朝堂上这事儿扑朔迷离,百官里没一个摸得着头脑。
然而,相比于有些迷惑的普通官员,长公主听到胞弟的这道旨意后,面上却不大好看。
如今正值国家风雨飘摇之际,正是需要大量任用有真才实干的将领之时,她虽然对楚瑾与女儿的婚事不大满意,却不得不承认楚瑾在军事上的天赋。
可以说,在最年轻的将领里,楚瑾绝对是最突出的那一个。
她方才同胞弟说了那么多的国家大事,怎的胞弟非但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撤了楚瑾的职?
这简直是胡闹!
自楚瑾在军中任职起,他需要上朝的时候寥寥无几。全天下都知道当今圣上不喜政务,谁能想到,从来都不爱上朝的皇帝特意登朝,却是为了撤销他的职位。
他前日才被擢为少将军,今日就被明升暗贬,擢为定远侯。
楚瑾苦笑一声,他这职位的升降,实在太过跌宕起伏了一些。
他一生的抱负在军中,可现下圣上这道旨意,却将他的抱负给彻底打消了。
然而,圣上的旨意,却不得不从。
楚瑾跪地接过那个明黄色的卷轴,如有千钧重,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道旨意后,圣上便宣布退朝,百官议论纷纷,唯有楚瑾落寞走在其中,意志消沉,形如游魂。
郭将军也在朝中,从圣上那道旨意落下便一直留意着楚瑾的神色,此时下朝,见楚瑾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朝着他走了过去。
郭将军还是一如往常般拍了拍楚瑾的肩膀,却是止不住叹了一口气,勉力安慰:“暂时别想那么多,圣上这道旨意太过突然,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楚瑾紧拧着眉头,仍旧垂首沉默。
“唉...”郭将军也不知道怎么劝他,这事儿摊谁身上都不好受。
他知道楚瑾的一腔抱负,小伙子年纪轻轻便有勇有谋,若是没有被撤职,当是能在军中有一番大作为,如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