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很晚了。
待爸爸把陆明义安顿好,我半眯着眼,困得仰在沙发上已经快睡着了。
“囡囡？”
我爸正从客房出来,午夜敞亮的客厅，静悄悄的。
他似乎有些迷茫,耳朵向我这边侧了侧，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往另一个方向唤去。
“晨熙？许晨熙？”
许是听不到我的答复，他再一次唤了我的大名。
疯玩了一天，我的眼皮都快黏上了,没力气回应，索性在沙发上翻了个更舒坦的姿势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的灯已经关掉了,有个人坐在我身旁,轻抚我的背脊。
“晨熙乖，在沙发上睡觉会着凉的，我们回床上睡觉觉好吗？”
是爸爸，他正在用他修长又带有薄茧的指腹小心翼翼地帮我撇去额前的刘海。
“baba.....”
“嗯？”
“baobao......”
我困极了。
上嘴唇碰了碰下嘴唇,口齿可能也不太清楚,但是我爸很快听明白我的意思，只感觉“嗖”地一下,他轻而易举就把我从沙发上凌空抱了起来,并让我倚靠在他的臂弯里。
“搂紧爸爸的脖子，沙发上可不能睡觉，小心你长大后变歪脖子。”
瞬间,我整个人被他举得高高。
黑暗中，我爸行动自如，他虽抱着我，但脚下的每一步都记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犹豫。
“爸爸，妈妈怎么还没回来？不是说好今天回来陪我们过年的吗？”
被爸爸一路带回自己的房间，他依旧没有开灯，在没有光源的帮助下，他把我轻轻放在了床边。
“爸爸也不知道，”他顿了顿，手上却没有停下来，帮我盖好小被子，又细心地塞了塞了被角，“妈妈的电话关机了，我们再等等好吗？”
“嗯。”我点点头。
印象中，这还是妈妈头一回没有回家过年，且音信全无。
不过我并不担心我那位浑身正能量，欺负谁也别欺负她的老母亲，她不在家，我的心头反而涌上一股子道不明的喜悦。
待我爸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从床上蹦了下去，拉住他的衣角：“爸比，你今天能不能陪我一起睡啊？妈妈走前还有一个绘本没有给我念完呢......”
“......”
“绘本啊.....”我爸为难极了，不过他马上转过身摸到我的肩膀，苦笑地蹲下了身子：“爸爸这儿有一个更有趣的魔法小故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啊？”
“那......行吧。”
果然没有爸爸办不成的事。
我勾着爸爸的手，笑的别提有多得意。
......
......
......
第二天便是大年初一。
厨房里一阵乒乒乓乓巨响，当烤吐司的香气漂过鼻尖，我连袜子都忘了穿，“嗖”地一下跳下了床。
“妈妈回来了！”我兴奋地冲了出去，穿过被太阳照的敞亮的客厅一路狂奔，终于在拐角看到厨房那抹身影。
往年这个时候，我妈总会把新衣服放在我的床头，然后忙着做新年第一顿早饭。因为当天她还要驱车把我和爸爸送去爷爷家拜年，所以大年初一，我们家谁都别想睡懒觉。
“爸，你怎么了？妈妈呢？”
此刻的爸爸正一脸丧气地站在厨房正中间，他脚边是碎了一地的玻璃碗，混合着粘稠的蛋壳蛋液。
不足十二小时，我爸打碎了我妈第二个“心头爱”。
“囡囡.....”
一听到我来了，爸爸立刻紧张地把脸对向我的方位。
“爸爸好像又犯错误了。”
只见他单手拿着半个已经空了的蛋壳，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但愿妈妈晚一些发现吧。
“叔叔，晨熙，你们在这做什么？”
就在这时，厨房的另一头钻出陆明义的圆脑袋。
见我们不响，他向前又跨了两步：“叔叔，要帮忙吗？”
还没等爸爸反应过来，陆明义已经蹲下来开始收拾。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与昨天还在陆叔叔腿边小声哭泣的小屁孩相比，今日的陆明义好像突然长大，一声不吭地埋头打扫地上的狼藉。
“我来帮你！”
我正想凑这份热闹，谁知腿还没迈开，就被陆明义嫌弃地扫了一眼。
“没穿袜子的人，脏死了！”
陆明义出生在一个医学世家，他的父母以及外公外婆都是医生，从小这个“小洁癖王”的脑回路，就和我所有小伙伴完全不同。
而我本是满心欢喜跑出来找妈妈的心情，也被他无情地呵斥完全冲走了。
你凶什么凶？！我小公主本尊不要面子的啊？！
“爸......爸......”我委屈巴巴地盯着我爸，可惜他看不见我，眼神空空地落在我头顶后方的装饰画上。
要是爸爸能护一下短就好了。
我正期盼着，殊不知爸爸一听到我没穿袜子，光脚就跑了出来，语气也跟着严厉起来：“明义哥哥说得没错，你赶紧把衣服穿好，爸爸待会要来检查的！”
说着，他蹲下身，对陆明义的帮忙表示了感谢：“明义可真懂事。叔叔眼睛不好，多亏了你。”
一来二去，陆明义反倒和我爸成了盟友。
大年初一，这糟心的。
......
......
......
阳光真是好极了。
待我换好衣服，自个儿扭着屁股洗漱完，爸爸已经在陆明义的提示和帮助下，顺利完成了三份早餐。
事实上，家佣阿姨走之前特意在冰箱里备齐肉菜蛋奶，但因为往常过年期间都是妈妈来接手，食物外包装皆没有贴上盲文标签，这会儿若是没人帮爸爸看一把，还真有点为难他了。
不过，现下有了陆明义，爸爸整个人看起来都松弛了不少。当他把火关了，小心翼翼盛出金黄色的炒鸡蛋的时候，我都不自觉在旁边鼓起了掌。
三个人一起围着餐桌，吃着爸爸做的早饭，安静极了。
“爸爸，为什么你吃得这么少啊？”
“爸爸不饿。”
“可你昨晚也没吃啊......”
看着爸爸拿着手里半片烤吐司，机械地嚼着，挂着偌大的黑眼圈，爸爸显得疲惫极了。
“爸爸没胃口，吃不下。”
不明所以的我看向了陆明义求救，谁知这个坐在对桌的呆木头完全没有理会，专心喝着他面前的温牛奶，仿佛没有听到我们父女的谈话。
正当我满肚子问号，门铃响了。
是妈妈！一定是妈妈回来了！
我开心地从凳子上翻下去开门，谁知却迎来姑姑和姑父。
“哥，出什么事了？我一醒来看到你凌晨四点的留言说......”
“进去说。”我爸似乎并不想让我和陆明义听到，立即放下只吃了几口的吐司，一脸严肃摸索着去了阳台。
姑姑与姑父面面相觑，也跟了过去，两个人神色不安，都不记得和我打招呼。
“哎，我说，你能把叔叔辛辛苦苦做的早餐吃完吗？”
陆明义见我炒蛋也不吃了，趴在窗帘后边偷听，一脸不屑：“大人的事情有什么好偷听的。”
“嘘——”我赶紧朝他做做手势，耳朵伸得老长。
“怎么回事，林文静这么一个大活人能不见了？！”
“是呀，这大过年的，嫂子一个人能去哪？”
“航空公司那有消息吗？”
面对姑父和姑姑一连串的追问，我爸的语气似乎更冷静一些：“已经再三确认过了，昨天从她那里飞中国大陆的航班全部取消，也就是说，她应该还在那边。”
“那她人呢？”
“不知道，”我爸顿了一顿，继续道：“我打了一夜，她的手机一直是忙音。”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三个大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我爸先开了口。
“我想先拜托你们帮我照看这两个孩子，待会儿我去机场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哥，算了吧，你看你脸色这么差，昨晚是不是一夜没睡？现在外头疫情这么严重，犯不着你冒这个风险亲自过去，咱们打打电话不行吗？再不行一起打电话给大使馆和派出所也行啊。”
“不行。电话已经都打过了，我考虑飞一趟去找她。”
“飞过去？你想什么呢？“是姑父的声音，他显得有些烦躁，“都说停航了，还有谁来载你啊？”
“还有一条路。”我爸声音不大，但也坚决：“还有一些国际航班没有停飞。万不得已，我想先飞东南亚，再买从那边起飞的机票。”
“那我陪你去......”姑姑的话还没说完，又立即被爸爸否了。“五个月大的肚子，就跟着别乱跑了。”
“那我跟你去，我们两个男人出去还方便一点......”
三个人又商量了一个如何在过年期间瞒着爷爷，不让爷爷担心的计划，殊不知大门已经悄悄打开了。
“妈......”
当我正失望地回到客厅，一回头，正好瞧见我妈气喘吁吁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惊喜地快要尖叫。
“你爸呢？”接近半个月没见着，我妈成功地把自己折腾得又黑又瘦。“你爸人呢？快叫他出来帮忙！”
鉴于大门与阳台隔了有些远，我正准备回头去叫爸爸，谁料他早已敏锐地觉察到门口的动静，脚步凌乱地摸索出来。
可能因为着急走歪了路，我爸差点被阳台几个平日不留意的小东西绊倒。
“文静......”
还不等我呼叫爸爸，平日里万事沉着冷静、有条不紊的老爸已经快步向玄关走去。“是你吗？”
他抬着手探在自己胸前，急匆匆地在空气中胡乱挥动着，眼皮一眨一眨地剧烈翻动，毫无章法可言。
“你说话！......真的是你吗？”
只看我爸一脸紧绷，胸口剧烈起伏，耳朵来回侧向我妈的方向，嘴里什么都没说出，只是无声地颤抖着。
“大年初一，不是我，还有谁大清早敲我们家的门啊？！”
眼看着爸妈两人越来越近，我妈禁不住喘了口大气，用手背抹了把脑门的汗。
“老许，我带好东西回来。你还站在那儿干嘛，快过来帮忙啊。”
说着，我妈回头朝外头喊了声：“司机师傅，那几箱子就放那。对对对，我们自己过来搬就行拉，谢谢啊。”
看着她对门外招招手，连我都好奇她到底带了什么回来。
“嫂子......”
“林文静，你死哪里去了啊？！”
不知什么时候，姑姑和姑父也从阳台跟着走过来。
除了我爸看不见，大家都震惊地盯着这个大冬天还冒着一头热气热汗的女人。
“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我在国外为我们中国同胞抢了好多口罩！那场面，别提有激烈了！”
不等我们提问，我妈略带自豪地描述了一番海外华人疯买口罩，然后凑成一个快递单，一起捐给重疫区的现场紧张的气氛。
“你们不知道，那时候一听说在一线的医生们那么缺口罩，我们在外头那个急的。根本不看价格了，只要听说哪儿有卖口罩，我们就买。完全不眨眼，就是买买买......“
“......”
大伙儿听她一说，全都不说话。只剩下我妈一个人一脸开心地道：“不过你们不要担心，虽然我抢的口罩大部分直接寄了疫区，但我们几家人还有几个朋友托我代买的口罩数量，我还是留了下来的。来来来，东西虽轻，还是有点体积，都别愣着，快过来帮我搬箱子啊。”
“......”
“那你手机怎么回事？我连打了一个晚上，都是忙音！”
站在旁边，许久没发话的老爸突然从中插了一句。
我一抬头，肉眼可见，我爸的脸已经拉得老长，黑成了炭。
“哎呀，别提了。航班临时取消，你都不知道机场那个混乱哟，我的手机都给挤没了，还好身上带了现金......”
“哎哎，老许，你去哪啊？哎，我在这啊！还等着你帮忙搬......”
不等我妈囔囔完，只听”砰”地一声，打我这辈子生下来，温文尔雅、一身教养的老爸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按耐住脾气，直接发飙甩脸子摔门了。
哎，我妈这是踩了地雷引爆线吧，看着门都快裂两半了......
......
......
......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大家是真正遗忘了老许，算了，抖一抖粮，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