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静赶到许哲森家的时候,已经过十点了。
她拿出许哲森给她的钥匙开了门,屋子里静静地流淌着mozart的《小星星变奏曲》。
许哲森舒服地伸展着长腿躺在阳台的躺椅上,一身棉麻质地的居家衣,十分惬意。
“老许,我来了。”
“恩。”
“需要我做什么?”
“无事,我想睡会。”许哲森翻了下身,“家里的东西,你随便用。”
昨晚他工作得太晚,早上又考虑到林文静会来,一直都没好好休息,眼睛下面挂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
“林文静。”许哲森探出头。
“恩?”
“我睡一会,醒来我们一起出去吃中饭。”
许哲森笑笑,安心地缩了缩脑袋。
林文静看着许哲森睡得缩成一团,从卧室里给他拿了毛毯盖上。
自从许哲森能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少之后,睡眠质量也跟着差起来。
按照他的说法,一天24小时都是昏昏暗暗的,白天黑夜也没有那么明确了。
不过无论怎么看,许哲森都算长得好看那一类。
纵然圈子里长得好看的模特很多,如果拿许哲森去比较,也不至于拿不出手。
林文静看着许哲森手边的盲文书,轻轻地帮他收好,放在他手边的小桌子上。
屋子里除了音乐,静悄悄的。
如果说和罗辰一起是忙于生计,那么和许哲森一起的时光,则像空谷中的一抹清泉,缓慢而幽静。
林文静熟悉地走进他的书房,随意从书柜里选了本书,坐在地上翻阅起来。
阳光很好,她盘着腿,在偌大的书架下,缩成一个小小的影子。
许哲森的藏书量惊人,很多外文原版书是连图书馆都见不着的。
林文静随意地翻着,偶尔看到有些句子旁边有许哲森写的读书笔记。他用粗细适中的铅笔划出平缓的下划线,硬朗工整的字一排一排写得密密麻麻。
曾经听许哲森的助理说,许哲森失明之前一直有大量创作,且每天工作时间非常久。而至于为什么没有成衣出来,甚至连画稿都没有流出,多半是因为许哲森本人已不能判断作品是否能够完美呈现给世人。
相对于获取荣华,他更珍惜自己作为一个设计师最后的尊严。
林文静抚摸他写在扉页写下的话。
“howmanytimesyouwanttogiveupyourself
howmanytimesyoukeptonmovingon
yourlife,belongstonobodyelse.”
...
...
...
许哲森醒来的时候,屋子静悄悄的,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混沌,尝试眨了几下眼睛。
“文静?”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的动静,许哲森坐直了身子。
“林文静。”
许哲森皱皱眉,在家里他行动自如,快速摸到手机里第一联系人。
“你找我?”林文静听见声音,赶快走了出来,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睡着了。”
“以为你走了。”
许哲森舒了一口气,朝声音的方向转过头,绷着的脸放松下来,“现在几点了?”
“下午三点。”
这个点,吃中饭太晚,吃晚饭太早,两个人饿着肚子也不是办法。
林文静打开冰箱,发现除了冰的矿泉水,真是空空如也。
“你不在家开火?”
“一个瞎子怎么开火?”
林文静摇摇头,走到许哲森面前,“走,我们买菜去。”
“你会烧?”
“放心,毒不死你的。”
正值晚高峰之前的空隙,平日夜里拥拥挤挤的超市也变得空旷。
林文静挽着许哲森,他没有带盲杖,两人手挽着手,看起来像一对恩爱的夫妻。
林文静带他来带冷藏柜,随口问一句:“想吃什么?”
“肉。”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荤素搭配,不能老是挑肉吃……”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林文静本能地说出了以前在罗辰面前说的话。
爱情失败后,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形同陌路,而是习惯,因为彼此而留下来的习惯。
“对不起。”林文静把头发夹到耳朵后面,转过头去。
七年,早已花光了林文静所有的力气。
再多的辩解都是多余的。
爱过,伤害过,如今她已经付出了代价。
林文静侧过身,故意岔开话题,对着货架上的商品仔细研究起来:“你喜欢吃牛肉?羊肉?猪肉?鸡鸭?”
“烧你拿手的就行。”
许哲森拍拍林文静的胳膊,对于她的强颜欢笑,他从来不会戳穿,已经是多年的默契了。
“你如果觉得麻烦,煮速冻食品也没有关系。”
事实上,许哲森以前没日没夜画图纸的时候,有时一天都没心思啃一片面包。
“都说了,毒不死你的。”
林文静看着许哲森犹豫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迅速拿了几个蔬菜和牛肉扔进了推车,把许哲森送回了家。
事实上,许家是请了钟点工的,许哲森的伙食也不是顿顿都可怜到吃外卖。
“想不到你还有挺有两下子。”
听着林文静乒乒乓乓有节奏地折腾他家的厨房,许哲森莫名心情变得很好。
人们都说女人烧饭的背影是最性感的,如今的许哲森即便看不到,也能在美妙的菜香中闻到一种“女人味”。
他拿着水杯靠在厨房的墙柱边,静静地陪着林文静。
很多时候,他只能默默地站在林文静身后,他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更不愿意让林文静看到他日常生活频繁出糗的样子。
他们是同行,他不需要林文静可怜他,更不希望自己被当成行业淘汰下来的废物看待。
对于命运,许哲森是恨的,恨自己在艺术领域上升高产期,失去了光明。
而林文静的出现,则是他最后一次实现梦想的机会。
如果可以,他希望尽可能地帮助林文静走到行业金字塔的顶端。
林文静把最后一道青椒肉丝装盘上桌,望着呆呆的许哲森,喊了一声:“发什么呆呢,吃饭了。”
二菜一汤,两碗米饭。
其实林文静也是一周没有好好吃过饭。喝下的酒到是比去年一年的还多。
“好吃么?多吃点。”林文静眼尖看到许哲森好像很喜欢吃她烧的茄夹。
许哲森闻着面前的香气,满意地点点头,“你以前也自己烧饭?”
“恩,他喜欢吃。”她给他夹了一筷子肉。
“那时候我们很穷,买菜只能下班去菜场买人家挑剩的。又要价格便宜,又要营养均衡,我记得我做的最完美的一次,是两个人一个月的伙食费只花了300元。”
林文静像是耀宝一样地说起前尘往事,她没看到许哲森变化的脸色。
“是我们许家对不起你。”许哲森放下碗筷,抿紧了嘴唇。
“行了,都过去了。”
她夹一块牛肉放在许哲森的碗里,“多吃点,今天不把盘子给舔干净了别想走。”
...
...
...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
许哲森的电脑装有盲人读屏软件,普通的邮件完全可以自行处理。而对于一些其他公司的纸质资料,林文静会帮他扫描到电脑,一份一份归纳整理好供他阅读。
如果碰到一些设计师的新作品发布以及读屏软件无法识别的图片,林文静会耐心地帮许哲森讲解。
待在许哲森身边,虽说只是一个打下手,其实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除去许氏公司的商业机密,在专业设计领域,许哲森几乎毫无保留地与林文静分享和探讨。
他的工作室很大,工具齐全,每季都有人送来新型面料和花型图。
林文静不知道许哲森是怎么“看”的,不过他确实做的不错,依仗着十分敏锐的商业嗅觉,换说成“极高的天赋”也未尝不可。
本质上,有她和罗辰夫妇之前的过节,林文静本不该再帮许氏做事了。可许哲森这个样子还真是让人不放心,每次看到他碰到必须用到视力的地方,林文静总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上压抑着的愤怒和暴躁。
林文静试想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会不会疯掉?
这样对比起来,她失恋的痛苦又变得微不足道。
许哲森的身上有常人难得的坚忍与包容,外人看到的只有他温文尔雅的外表,时常忘了身有残疾之人,要多么努力才能跟上社会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