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么久,东宫还是旧日模样。
林岐不肯让人帮他打伞,自己打着油纸伞走进东宫。
红墙黄瓦,雕梁画栋,俱在雨中静默着。
李越迎了上来:“殿下,寝殿和东暖阁都收拾好了。”
林岐脚步不停:“去东暖阁吧!”
寝殿太大太空了,他还是喜欢在东暖阁歇止。
待似锦嫁过来,再和她商议住在哪里,似锦愿意住哪里,他就跟着似锦住哪里。
林岐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外面雨早停了。
李越和李涵进来服侍,见皇太子坐在床上发呆,跟个懵懂的小孩子似的,心里莫名有些怜惜,低声道:“殿下,大苏嫔那边传了话来,说太后和贵妃痛恨殿下,在寝殿内破口大骂,怕是近来会有所行动。”
“她们骂我呀......”林岐这才清醒了过来,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不骂才不正常。
李越端了一盏温开水,奉给了林岐。
林岐接过茶盏,慢慢喝了几口,彻底清醒了过来,开始起身洗漱。
李越一边在一边服侍,一边用极低的声音道:“陛下似是有所怀疑,这些日子与镇南侯推荐的道士白灵素颇为亲近,甚至允许白灵素在宫内开炉炼丹。”
林岐闻言一愣:“炼丹?炼什么丹?”
李越轻咳了一声,道:“殿下,自从服食了白灵素炼的丹药,陛下又可以宠幸嫔妃了,如今宫里又多了几个新晋封的嫔妃。”
林岐这才明白了过来,自己这位父皇在女=色一道上可真够执着的,为了能宠幸嫔妃,居然独辟蹊径,开始服食丹药。
他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最后恨恨道:“随便他。”
父皇若是他儿子,林岐非要好好揍他一顿,直到把他打得悔改,让他好好爱惜自己,不再作妖。
穿好衣服,林岐吩咐道:“派人好好看着延寿宫和御景殿的动静。”
御景殿正是苏贵妃居住的宫殿。
李越答了声“是”。
林岐穿好衣服,看了看时间,起身去了东华殿。
周胤和户部尚书宋启翎在东华殿内一边下棋,一边等着皇太子。
听到太监通报皇太子到了,周胤和宋启翎起身迎接。
林岐态度很是温和,上前一步,扶起两人道:“周先生,宋大人,不必多礼。”
周胤一边打量林岐,一边缓缓道:“待会韩首辅要带着刑部尚书张大人、都察院左都御史钱大人和大理寺卿欧阳大人来见殿下。”
陛下不管别的如何,在培养太子一事上还是颇为用心的。
太子一回京,陛下就吩咐韩朝引着三法司的人来见太子,让太子用三个月的时间熟悉三法司的运行机制。
林岐微微颔首,道:“父皇也和我说过了。”
他话音刚落,首辅韩朝就带着刑部尚书张涵之、都察院左都御史钱涌进和大理寺卿欧阳长明过来了。
周胤陪着太子等人在东华殿议事,一直忙到了深夜,这才乘着马车回了梧桐里。
周夫人亲自服侍周胤更衣洗漱。
待周胤换了衣服在明间罗汉床上坐下,她又奉上了一盏参茶,随意地和周胤聊了几句,这才开口问道:“子承,今日卫国公夫人过来作客,和我说了一件事。”
周胤端着茶盏:“何事?”
周夫人款款道:“卫国公府前些时候把嵩岳街的一套临街铺面加两进院子的大宅子给卖了,总共卖得一万两千两现银。卫国公夫人今日告诉我,买家正是似锦,中间人请的是崇宁公主。”
她看向周胤:“似锦如何会有这么多现银?”
周胤想了想道:“似锦买卫国公府嵩岳街宅子的事我知道,这些银子有一部分是她的陪嫁,我提前给她了;还有一部分是安国公府许二姑娘留给她的。”
周夫人惊讶极了:“许二姑娘为何给似锦那么多银子?”
周胤放下茶盏,道:“许二姑娘年纪轻轻就没了,也许是念着似锦陪伴多年,给她留一些念想。”
周夫人一想到似锦居然能一下子拿出一万两千两现银买宅子,就觉得胸口有些闷。
她拨弄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道:“对了,今日秦夫人的娘家侄子乔夙,过来西宅探望似锦了。”
周胤决心把话都和妻子说透,免得她多想:“似锦买嵩岳街的宅子,就是打算和乔夙合开专卖黔州草药的药铺加药坊。似锦银子不够,特地把六样皇后娘娘赏她的翡翠摆件给了我,从我这里借了六千两银子,年利三分,是请蔡羽之做的保人。”
周夫人简直目瞪口呆:“似锦......似锦的心还真大,她不怕赔了?”
哪里有未婚的姑娘家,一心一意想着做生意,而且第一桩生意就投这么多银子?
周胤温和地笑了,道:“阿琳,有的人天生就爱冒险爱做事闲不住,似锦就是这样的人。即使这桩生意她赔的血本无归,她那里还有不少皇后娘娘的赏赐,典卖一件,就够她过好几年了,你何必为她担心?”
他握住了周夫人的手:“再说了,我是她的爹爹,总不能看着她饿死?你就放心吧,以后不用管西宅的事,似锦自己心里有谱。”
周夫人虽然不再提此事,到底还是接受不了,心道:一个未婚姑娘家,居然要抛头露面做生意,到底不体面,以后得小心一些,让倩兮盼兮少往西宅去,免得声名上受了似锦连累。
似锦自己没法子经常出去,便让素心管银子,孙秀跑腿,乔夙设计,让他们三个人一起修缮嵩岳街的铺面和后院。
乔夙和孙秀都是踏踏实实做事的人,不过二十天时间,就从素心的手里花出去二百六十两银子,把嵩岳街的铺面和后面的药坊都修缮完毕。
忙完这些,乔夙就带着孙秀前往黔州收购药草去了。
似锦前世是做过生意的人,知道在这街市上做生意,必须得有一个妥当的靠山,便预备开业那一日,寻几个有些势力的人前去捧场。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凤凰。
可是美滋滋想了一会儿,似锦自己又给否定了——她若是敢请小凤凰,没过几日,庆王和苏氏那边的人就敢把她药铺的招牌给砸了,夜里泼了油,把她药坊给烧了。
想到这里,似锦才意识到,自从上次夜里给小凤凰过生日,她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见小凤凰了,也没有一点小凤凰那边的消息。
意识到这一点,似锦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起身出了屋子,在院子里踱步。
如今刚入八月,似锦这庭院里依旧花木葱茏,一株早桂甚至开了花,小小的嫩黄的桂花散发着甜甜的幽香。
似锦揪了几粒桂花,放在鼻端一边轻嗅,一边计算着时间。
那夜小凤凰离去时已过了子时,算是七月初三了,今日已经是八月初五了,也就是说,她足有一个月没见小凤凰了。
他到底在忙什么呢?
似锦没想小凤凰时倒也罢了,如今一旦想起,心里就如同藏着一个小猫咪,不停地拿它的小猫爪轻轻抓挠,痒得不得了。
她实在是忍耐不住,便吩咐小丫鬟幽客:“你去问问孙妈妈,看爹爹有空见我没有,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爹爹。”
幽客离开之后,似锦取了一个白玉瓶,在庭院里剪了些花木瑞草,最后选了一枝红叶,一束白菊,几棵秋草,插入瓶中,组成了一套秋景花艺。
幽客来去如风,很快就回来了:“姑娘,老爷请您过去呢!”
周胤正在临摹古画,见似锦抱着一个白玉瓶过来了,颇有兴致看了过去:“似锦,你插这花艺有何名目?”
似锦道:“爹爹,这叫‘林下醉秋华’。”
她把白玉瓶放在书案上,细细解释道:“一枝红叶,搭配着两朵素菊,再加上几棵秋草,是不是颇有野趣,正合林下醉秋华的意境?”
父女俩聊了会儿插花,又品了品闽州贡茶,然后似锦才把话题引到了小凤凰身上:“爹爹,皇太子回了京城,您是不是又开始给他上课了?”
周胤含笑看了似锦一眼,道:“如今陛下爱好修道炼丹,把政务都交给了皇太子。皇太子要负责的事情太多了,哪里有时间上课。”
似锦见爹爹不肯多说,便又试着问道:“爹爹,庆王殿下已经回京了吧,他如今怎么样了?”
小凤凰果真是说到做到,第二天旨意就颁布下来,庆王的金水河道税务总管一职,由户部侍郎胡岫接任了。
周胤端着茶盏饮了一口,乐滋滋道:“庆王已经和新任总管胡岫做了交接,回了京城,如今和平王、宁王、献王、永王一起在文华阁读书。”
似锦想象了一下已经成年的庆王,和几个年纪尚小的弟弟一起拘在一起读书的情景,觉得他怕是憋屈得慌,便道:“爹爹,庆王和苏家,应该不会善罢甘休吧?”
周胤神情严肃起来:“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太子殿下须得小心谨慎。”
他忽然道:“我有一个门生,叫何青,现如今担任临清税关的主事,以鼻子灵敏著称。何青给我写了一封信,今日信才到京城。他在信中说庆王回京时,座船经过临清税关,他带着人上船检查,在船舱里曾闻到隐约的奇怪味道,再要细查,却被庆王的人给赶走了。”
似锦忙问道:“爹爹,他有没有说是什么样的奇怪味道?”
周胤道:“何青悄悄用手在舷板上蹭了蹭,手上蹭到了一种油脂,他蹭到了纸上,给我寄了过来。”
似锦忙道:“爹爹,让我看看!”
周胤起身,在一边的架子上翻找了一会儿,把那封信找了出来,递给了似锦:“你自己看吧!”
似锦从信封里抽出了几张叠在一起的信纸。
最下面那张信纸上没有写字,却有一处似浸了油一般,有点透明。
似锦闻了闻,却发现不是家常使用的那些油,比如豆油、麻油和桐油之类,而是一种散发出从来未曾闻过的奇怪味道的油。
她想起前世曾有西域商人带了一种叫猛火油的油液来京城,在她的铺子里推销,说这种猛火油点着之后,火势极大,水泼不灭——这纸上的油脂,会不会就是猛火油?
似锦那时候嫌这种猛火油数量太少价钱又贵,再加上她的布坊使用木炭做燃料,成本也不算高,便没有购买。
若真是猛火油,庆王带猛火油回京做什么?
想到这里,似锦忙道:“爹爹,这封信能不能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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