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太抬眼看向周二夫人:“威远侯世子不是去世了么?他能和庆王有什么关系?”
周二夫人今年二十七岁,姿容秀丽,身材曼妙,肌肤细嫩得很,瞧着要比实际年龄小好几岁。
她直起身子,往外看了看——明间门上挂着细竹丝门帘,她自然什么都看不到——又凑近周老夫人,伸出两根食指,怼在了一起:“听说是那个关系......”
周老太太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到底是哪个?”
周二夫人顿了顿,这才道:“母亲,就是断袖,听说庆王很宠威远侯世子的,虽然威远侯世子去世了,庆王还念着威远侯世子的好,也给威远侯夫人几分面子,就像女婿对丈母娘似的。”
这样一解释,周老太太全都明白了:“怪不得......可是为何威远侯夫人对周似锦这么执着,你大伯虽然官做的大,可周似锦不就是个庶女么?”
周二夫人对婆婆甚有耐心,解释道:“母亲,威远侯世子活着的时候,对咱家这位大姑娘倾心不已,特地求了庆王,让庆王又去求了太后,给他和咱家这位大姑娘赐了婚,谁知头天赐婚,第二天早上威远侯世子就被马车给撞死了。”
周老太太瞠目结舌:“周似锦命这么硬?我的天,她会不会克自家人?”
周二夫人:“......”
她竭力把话题拉回来:“母亲,威远侯夫人担心儿子在黄泉之下牵挂周似锦,死了也不得安生,她的意思是,既然太后赐过婚了,周似锦就生是威远侯世子的人,死是威远侯世子的鬼,周似锦即使不跟着威远侯世子去死,抱着牌位嫁过去,再过继一个子侄,这样威远侯世子那一脉倒也不至断绝,以后也有个扫墓祭祀的人。”
周老太太哼了一声,道:“大郎不会同意的,周似锦虽是庶女,却也是他的骨血,他怎么会同意?”
她这个长子周胤,瞧着和和气气的,其实心高气傲得很,而且很讲亲情,要不然也不会把周似锦给认祖归宗。
周二夫人笑了,把一叠银票从袖子里掏出来,轻轻放在了周老太太手边的紫檀木方桌上,道:“这是威远侯夫人孝敬您的两千两银子,事成之后,她负责让觉晓和澄明成为福龄公主的伴读。”
见周老太太眼睛盯着银票,周二夫人得意一笑,接着道:“就是因为怕大伯不同意,所以威远侯夫人又起了一个主意,她和威远侯打算为庶子孙浴泉请封世子,然后替孙浴泉求娶周似锦,待周似锦嫁过去了,就摆在那里,名为孙浴泉的妻子,其实是孙沐泉的妻子,以后孙浴泉与妾室生的儿子,过继给去世的孙沐泉,接续孙沐泉的这一脉......”
周老太太抬手道:“你先别说,让我捋一捋——威远侯夫人想让周似锦给她死去的嫡子孙沐泉守望门寡,知道咱家不会同意,就打算扶庶子孙浴泉做世子,然后求娶周似锦。娶过去后,周似锦名义上是孙浴泉的妻子,威远侯世子夫人,其实是在给死去的孙沐泉守活寡。将来孙浴泉的妾室有了儿子,再过继给死了的孙沐泉,好接续孙沐泉的香火,这样孙沐泉虽然死了,可实际上他有妻有子,周似锦死了也要与他合葬,养子长大他也有坟上祭扫之人——我说的对不对?”
又道:“我的天,这威远侯夫人可够疼儿子的,儿子都死了,还要他娶喜欢的姑娘,过继接续香火的侄子。”
周二夫人知道婆婆聪明得很,大伯子周胤就继承了婆婆的聪明劲儿,自己丈夫周永则继承了婆婆的虚荣心强好面子和自私自利,当下拍手道:“母亲,姜还是老的辣,您可真聪明,子远说了三遍,还在纸上给我演示了一遍,我才听懂的。”
子远正是周老太太的次子周永的字。
周老太太冷笑一声,道:“这主意怕是那个庶子孙浴泉给威远侯夫人出的吧?等将来威远侯殁了,孙浴泉袭了爵,威远侯夫人以后就惨喽!这嫡母和庶子互相算计,以后不知道谁算计了谁。”
周二夫人道:“母亲,咱们只管挣这两千两银子,别人的死活理他作甚?”
周老太太看了那叠银票一眼,道:“后花园的桂花不是开了么?到时候咱们办个赏花宴,想办法把周似锦灌醉,把孙浴泉给放进房里,咱们大家再一起进去,到了那时,大郎不答应嫁女儿,也得答应了。”
周二夫人笑眯眯道:“还是母亲思虑周全,我都听您的。”
孙浴泉私下给了周永一千两银子,威远侯夫人又给了她两千两银子。
把两千两银子先给老太太,他们两口能尽落一千两,而且两个宝贝女儿也能去福龄公主身边做伴读。
再说了,老太太拿了那两千两,早晚会吐出来给周永的。
这样一算,卖了周似锦一个小庶女,他们二房可是赚大了。
周老太太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道:“这几日你和威远侯夫人见个面,选个日子,告诉我就行了。”
周二夫人答应了一声,道:“威远侯夫人要明日去惠畅堂见大嫂,到时候我和她想法子再合计一下。”
昨日她和周永本来是通过周永的同窗好友做中人,去庆王府奉承庆王和庆王妃的,谁知在庆王府遇到了威远侯夫人和孙浴泉,得了这个巧宗。
他们夫妻不过费点心张罗一下,就能落这么多银子和好处,还能通过威远侯夫人攀上庆王,真是何乐而不为。
惠畅堂里热闹得很。
两座赤金枝型灯照得满室通明,周胤和周夫人并肩坐在罗汉床上,周倩兮和周盼兮坐在东边的圈椅上。
倩兮拿了金剪在修剪一支月季花,手边紫檀小几上的水晶花囊里已经插了好几朵白月季花了。
盼兮则在讲这段时间在王学士府的经历。
王妈妈在外面禀了声“姑太太、大姑娘到了”,屋子里顿时静了一瞬,接着盼兮就起身道:“太好了,姑母和大姐姐回来了!”
似锦和郑夫人一进明间,盼兮就迎了上来:“大姐姐!”
又看向郑夫人:“给姑母请安。”
倩兮这时候也过来了,先给郑夫人请了安,这才和似锦见礼。
似锦又去给周胤和周夫人请安。
一家人彼此见礼罢,郑夫人和似锦在靠西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周胤问似锦:“似锦,崇宁公主请你去做什么?”
似锦微笑:“崇宁公主闲下来想起我了,不过叫过去说话罢了。”
她不想再说这些,怕说着说着露了马脚,很快转移了话题:“我这次从洛阳回来,给父亲、母亲和倩兮盼兮都准备了礼物,明日整理好箱笼,我再一一送上。”
郑夫人也笑着道:“还有我,我也带了礼物过来,倩兮盼兮到时候可别嫌弃。”
一家人不咸不淡说了几句话,似锦看了郑夫人一眼,郑夫人点了点头,似锦便起来告辞。
倩兮和盼兮见似锦要回望花楼,也都站了起来:“咱们顺路,正好一起走。”
郑夫人却被周胤留了下来:“桐月,你晚一些再走,我有话要和你说。”
秋日的夜晚,晚风轻送桂花香,十分舒适。
倩兮问起了似锦在洛阳有趣的事,似锦便把自己和姑母一家人去北邙山玩的事情说了,还说了和赵洛神去桂花庄子玩的事。
倩兮听了,心中羡慕不已,道:“大姐姐,我也想去洛阳玩......”
因为她定下亲事了,周夫人不肯让她出去参加交际,很多时候盼兮可以出去,而她只能呆在家里。
即使在王学士府作客,戴先生也跟着一起过去了,倩兮也是每天随着女先生上课,下课后还要学着做各种针黹女红,根本没有工夫出去玩。
似锦默然。
她如今的自由,是她放弃了嫁入高门得来的。
现在倩兮受到一些拘束,以后倩兮会过得比谁都好,公公是内阁首辅,丈夫青年英俊懂事上进,继婆婆十分省心从不多事。
这就是有亲娘的好处。
盼兮觉得倩兮有些没考虑到似锦的心情,笑嘻嘻道:“姐姐,觉晓和澄明特别难缠,你明日给她们俩礼物,一定要和我们一模一样,不然她俩会争竞半日的。”
似锦自然知道,答应了一声,见前面灯火荧荧,蒹葭院已经到了,便和倩兮盼兮道了别,和打着灯笼的春剑一起向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里溪流声,秋虫的鸣叫声,与桂花的甜香夹杂在一起,颇为静谧安逸。
春剑见四周无人,这才低声道:“姑娘,我哥下午的时候过来了一趟。臭水巷那个刘氏小娘子,肚子已经很大了,昨日她娘在街坊面前炫耀,说她女儿已经去威远侯府给威远侯夫人磕过头了,只等威远侯向朝廷上表为孙二公子请封世子,就让她女儿进门。”
似锦一愣:孙浴泉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让威远侯夫人同意为他请封世子?
而且按照威远侯夫人的性子,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她是不会搭理的,小刘氏对她能有什么用?
春剑见似锦沉思,忙又道:“好像刘婆子说,威远侯夫人打算给孙二公子娶一个大官的女儿,将来让小刘氏进门做妾,那个大官的女儿只是摆设,倒是她女儿小刘氏会受到夫主宠爱。”
似锦沉吟道:“大官的女儿......”
会是谁呢?不会又是我吧?
若是她周似锦的话,那孙浴泉可是前世今生紧着她这一块肥肉啃了。
想到这里,似锦叮嘱春剑:“让你哥哥好好探听一下,刘婆子说的那个‘大官的女儿’,究竟指的是哪家闺秀。”
春剑答应了一声:“我想着还没给姑娘回话,就让我哥明天上午再来一趟。”
回到望花楼,似锦吩咐管钱的素心:“拿二十两银子给春剑。”
春剑正要推辞,似锦便笑道:“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哥哥的,臭水巷的事得你哥哥操心跑腿,以后我还有别的事麻烦他。”
她由素心服侍着用香胰子洗手,口中道:“你俩是我的心腹,以后不用和我客气,我给你们,你们就要,咱们是自己人。”
春剑和素心闻言都笑了起来。
似锦想起林岐让人装到车上的那个箱笼:“韩勇媳妇带人抬回来的那个箱笼呢?”
素心道:“想着姑娘没回来,还没打开,就在姑娘卧室放着。”
春剑擎着灯,素心打开了箱笼。
似锦凑近去看,却见箱笼里整整齐齐放了不少画笔、颜料和各种画纸。
单是画笔,就有好几十种,用青色毡包装了,一展开毡包,一排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画笔,整齐得很。
她心中欢喜,心道:还是小凤凰了解我。
似锦喜欢作画,这还是在泽州时养成的习惯,只是来了京城后,各种画笔颜料画纸都不齐备,她就很少作画了。
素心合上箱笼,对似锦说道:“姑娘,咱们从洛阳带回来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给大家的礼物,我也按照姑娘的吩咐备好了,姑娘要不要去看一看?”
似锦去看了看,见给周觉晓和周澄明这对双胞胎的礼物,和给倩兮盼兮的一样,都是洛阳的牡丹花双面绣小炕屏,极精致,又拿得出手,还是洛阳的特产,当下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素心又和似锦说道:“姑娘,国色,幽客、幽兰和香祖如今在兰庭,常被老太太的人欺负,她们都想回您身边伺候,您看——”
似锦想了想,道:“我明日想法子把她们要过来。”
国色,幽客、幽兰和香祖都是她在兰庭时孙妈妈给她选的小丫鬟,这些人是似锦的人,似锦自然得护着。
郑夫人回来时,似锦已经洗过澡了,忙穿上衣服去见郑夫人:“姑母,我爹爹把你留下,是不是问乔夙的事?”
她爹估计还想着撮合她和乔夙呢!
郑夫人在小福服侍下宽去外衣,又洗了手,接过似锦奉上的果茶饮了一口,这才笑道:“是,你爹让我明日去见郑夫人问问,他对乔夙倒是满意。”
似锦笑嘻嘻道:“其实不用问了,乔夙这几日就要出发回黔州了,他这次会试落第,不打算走科举之路了,想着专心研究黔州草药,做一名救死扶伤的大夫。”
郑夫人沉吟了一下,道:“做大夫也不错......似锦,你是什么意思?”
乔夙那孩子挺好,若是似锦也愿意的话,两人郎才女貌,恰是一对。
似锦忙道:“姑母,我是真的不打算嫁人,你明日和我爹爹说说吧!”
郑夫人见似锦甚是坚决,便道:“你放心,我和你爹爹说。”
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果茶,忽然又道:“似锦,你若是没看上乔夙的话,你瞧郑轶怎么样?”
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似锦若是怕嫁人以后被婆婆难为,嫁给郑轶就没这麻烦了。
似锦:“......”
她从来没考虑过郑轶好不好?
郑轶长得虽高,却分明还是个小孩子!
似锦哭笑不得:“姑母,郑轶还是个小孩子,咱们就不要荼毒他了,好好待他,照顾他,不好么?”
郑夫人把茶盏递给了丫鬟小寿,抬手在似锦脑袋上拍了一下:“你和郑轶同岁,他是小孩子,你就是大孩子了?真是的!”
不过既然似锦态度如此明确,她自然不会乱点鸳鸯谱了。
第二天不到卯时,外面天还黑着,似锦就被素心叫醒了。
她躺在床上,觉得眼睛都睁不开,呻=吟道:“我眼睛睁不开,怎么办呀......”
又道:“素心,你过来,把我眼睛掰开......”
郑夫人已经打扮停当,听到似锦屋里的动静,笑着走了进来,把浸在水里的白绫手巾略拧了拧,然后往似锦脸上搓了几下。
似锦:“......”
她瞬间清醒了。
郑夫人一边给似锦擦脸,一边道:“快起来吧,咱们卯时得去兰庭,给你祖母请安。”
似锦:“这老太太,可真是疯了,这么早,分明是故意折磨人......”
郑夫人默然片刻,忽然道:“我祖母以前也是这样对她的,她做了老太太,便照搬过来折磨晚辈。”
似锦坐了起来:“姑母,将来我做了祖母,绝对不这样折腾晚辈,我发誓。”
郑夫人凉凉道:“你又不肯嫁人,怎么做祖母?梦里做么?”
似锦:“......”
她这辈子也许真的做不了祖母,享受不了孙子孙女绕膝的欢乐了。
唉,只盼着小凤凰将来多生些孩子,她也能享受享受和小孩子玩的快乐。
若是小凤凰的儿女长得都像他,那可就更好玩了。
到时候她可以捏捏这个的小肥脸,摸摸那个的小胖手,揉揉他们的小脑袋,啊,想起来就好快乐!
周老太太端坐在紫檀木官帽椅上,看了看立在前面的大儿媳王氏、二儿媳方氏和已经出嫁的庶女周桐月,再看看后面齐齐立着的五个孙女,心中甚是满意:都在卯时准时到兰庭来请安,周家的女眷还算有规矩。
她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开始长篇大论讲周家的家史家风家规。
似锦似听非听,一直熬到了周老太太讲完,这才带着四位妹妹退下了。
周夫人和二夫人妯娌俩还要留下来伺候老太太用饭,郑夫人作为出嫁女,倒是有了坐下陪老太太用饭的殊荣。
回到望花楼,似锦回到房里脱了外衣卸了簪环,倒头就睡。
她如今还不到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来就需要睡眠。
上午郑夫人坐了马车出门去了。
倩兮盼兮在桃夭阁跟着戴先生上课,周觉晓和周澄明也跟着蹭课去了。
似锦没人打扰,正好拿了画架在花园子里作画,倒是安生了半日。
下午她正睡午觉,却被春剑叫醒了:“姑娘,威远侯夫人来了,夫人叫你过去见一见。”
似锦:“......威远侯夫人来了,我为何要见一见?”
素心忙道:“姑娘,我刚打听过了,说是威远侯府的二公子也跟着过来给咱们夫人请安。”
似锦瞬间清醒——威远侯夫人和孙浴泉这对嫡母庶子,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了?
她不知道哪一辈子欠了威远侯府的,他们一家子算是盯上她了,上辈子孙浴泉坑了她还不够,这辈子死了一个孙沐泉,孙浴泉又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既然来了,躲也躲不开,她也不是怕事的人,与其软弱逃避,不如好好面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在下午六点,第三更在晚上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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