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
不知道是哪阵风，竟然把鲁尼从英国吹到了这里。
但他的话听起来实在是不那么顺耳。
季简抽烟的手分明一顿，似乎有所感地向裴然的方向望了一眼。
裴然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拉了谢不渡一把，躲到了摩托车后。
“……”
谢不渡沉默地看他一眼，但却没有出声。
季简又收回视线，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烟雾朦朦胧胧飘散在他脸庞，让人难以琢磨他此刻的表情，他沉默良久，才又带着有些沙哑的声音道：“真的吗，鲁尼，你也这么看我？”
鲁尼低着头，脸藏在帽檐之下，喉咙发出一声怪异的响动，像是含混的嗯了一声，片刻后才又道：“我是为了你好，而且这也是总部的想法，他们知道你为hnd付出了很多，会给你在车队里找一个好位置的。”
“只是不能再比赛了是吗？”季简声音轻轻散散，像是找不到落脚点，“车队的意思是，不再需要我了？”
鲁尼顿顿：“也可以……这么说吧，但你要明白，我们都是为——”
季简熄灭了烟，倏忽打断了鲁尼：“那个时候，你们也是这么对裴然的吗？”
鲁尼愣了一瞬，而后像是讥讽一般地笑了笑：“裴然？放着好好的总冠军不当，非要去m岛送死，你以为他能有今天这样被推崇的地位，真的只是因为他牛逼吗？不，是因为他死了！如果他没有死，他也会像你一样，渐渐被新人取代，成为别人的笑柄——”
鲁尼一口气顿了顿，将要再开口裴然却明显感觉到身旁的谢不渡周身震动了一瞬，仿佛下一秒就要站起来冲过去似的。
他飞速按住了谢不渡的肩，薄薄衣料下传来温热的体温，还有——
微微的颤动。
像是谢不渡正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裴然轻轻拍拍他的肩。
但并没有奏效，谢不渡的情绪仍旧十分激动甚至有些难以自持。
黑夜是遮掩一切情绪的最佳利器，同时又极具有迷惑性，模糊了旁边人的轮廓与界限感，也让裴然失去了判别力。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慢慢触碰到了谢不渡的耳垂。
大概是夜风的缘故，触感微微冰凉。
裴然手指微动，安抚似的轻轻捻了捻谢不渡的耳垂，仿佛哄小孩一般冲他嘘了一声，比了个口型：“乖。”
他的本意是想让谢不渡冷静下来。
但下一秒钟，谢不渡仿佛受到了很大的震撼一般，倏忽大力转过身看向裴然。
裴然瞧见谢不渡的表情有些诡异，眉头紧皱，双眸睁的极大，眼底带着熊熊火光，死死地盯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老虎嘴上拔毛，忙缩回手，冲谢不渡笑笑：“抱歉。”
鲁尼仍旧继续道：“你不明白吗？借着这次受伤的机会退役总比今年又一次失败被所有人嘲笑强！你为hnd跑了这么多年，现在也该为hnd停下了，你要知道，人们永远只会记得第一名！”
季简再次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好半天发出了一声深沉的叹息，对鲁尼妥协了：“好，我退出。”
而谢不渡并没有接受裴然的道歉。
他只是死死凝视着裴然，想要找出那么一丝丝的破绽又或者是线索。
那一瞬极其轻微的触感，若有似无，仿佛是夜风掠过，却在谢不渡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睡在同一个贫瘠屋檐下的少年，总会在少不更事的他情绪失控的时候，轻轻捻捻他的耳垂。
这是那个人不经意的安抚，是属于他整个少年时期最为迫切的饥渴。
他无数次想要拉住那只手，放在唇前吻一吻。
但最初是不敢，后来是不能。
谢不渡难以自控地抓住了裴然的手，却又纠结着不知该用多少力道，怕太重了会惊跑他，又怕太轻了会丢掉他：“裴——”
然而一旁的身影却突然站起来了，冲着不远处的季简大喊了一声：“你在说什么胡话！”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鲁尼眯起眼睛，瞧见逐渐接近的少年，脸庞在月光下慢慢显露出来，颇为意外地怔了一怔。
但他很快分辨出来，这人并不是裴然。
“你为了hnd退役？”裴然几步走到季简面前，完全忽略了鲁尼一般，冲他喝道，“你问问你自己，你真的想吗！”
“去年的瓦伦西亚站，你highside出赛道，摔倒了两根手指，打了封闭继续下一周的比赛的时候，是为了hnd吗？”
“还有前两年，你在德国站，脚踝骨折，仍旧推着车跑完了比赛，是为了hnd吗？”
季简双眼微张，像是对裴然这么的了解自己有些吃惊。
但他并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听着裴然接着道：“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你想赢，所以你现在问问你自己，你真的放弃赢的机会了吗？”
鲁尼眼瞧自己的思想工作刚要有结果了，就被搅合了，不由得向前跨了一步，冲他高喝一声：“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我们的事跟你没关系！”
裴然并不在意鲁尼凶巴巴的口吻，嗤笑一声：“说什么受伤休赛，是你根本不想让他再参赛了吧，hnd就是这样对老员工过河拆桥的吗？”
鲁尼瞬间仿佛被戳中痛处一般暴怒起来：“你找打吗！”
裴然笑笑，耸了耸肩。
他做了hnd的多年车手，从未想过hnd会干这样的事情，在决定去m岛参加几乎等同于送命的比赛时，他虽然也与鲁尼有些龃龉，但印象中他也永远是笑呵呵极好说话的一个人。
从未有过如此刻薄失态的一面。
裴然几乎就要以为这是个冒名顶替的冒牌货。
鲁尼的拳头没有挥下，因为在半途就被人截杀了。
他眼睁睁看着谢不渡从阴影里冒出来，露出几分惊讶，仿佛这个小小的，破烂的停车场犹如motocp的赛后见面会，各路大神齐聚一堂。
眼下的情况显然不适合再谈下去，鲁尼抽回手，冷哼一声，似乎要走。
季简却一步上前开了口：“好吧，我同意了。”
裴然忍不住叫了一声：“季简！”
鲁尼倒是很快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似有似无地瞥了裴然一眼。
但季简紧接着又道：“不过这并不代表我要退役，我们总部见，鲁尼。”
鲁尼的脸色变变，像是还要说点儿什么，却又大概觉得目的已经达到，最终选择转身离开。
只是未走几步，就被谢不渡拦住了：“等一下，把裴然的事情说清楚。”
鲁尼似乎并不买谢不渡的帐，他嗤笑一声，推开了谢不渡：“hnd内部的事，你不需要知道。”
谢不渡眉头瞬间紧皱，想要追上去，却又被裴然拉住了。
季简看了裴然一眼，即使被人目睹了刚刚的窘迫，也仍旧笑的风度翩翩：“想不到你还挺了解我。”
谢不渡眉间皱痕未消，同样瞄了裴然一眼。
裴然讪讪摸鼻子：“咳，我可是铁粉。”
季简的眼睛亮了亮：“不管怎么说，刚刚谢谢你了，不过我要离开这里一阵了。”
“你准备做什么？”裴然不自觉地追问。
季简笑笑，但却并没有透露他的打算：“希望可以听到你在astc上的好消息，保重，来日方长。”
说罢似乎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谢不渡。
然而谢不渡像是没有接收到他的讯号一般，只是紧紧盯着裴然，仿佛生怕他跑了似的。
季简只好垂眸笑笑，转身离开了。
裴然一扭头，就被谢不渡的死亡凝视吓了一跳：“干什么？”
谢不渡嘴唇微动：“你……”
但很快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将头盔塞到裴然手里：“上车。”
凌晨的春城寂静且空旷，春夜特有的干燥与万物苏醒的躁动，裹挟着雨后大地的香气，与摩托声浪混合在一起，虽然有些吵闹，但却像是裴然耳边的催眠曲。
白天训练晚上打工的生活让裴然显然有些吃力，靠在谢不渡背上的片刻，他就因为那一片微微的暖意，而有些困倦地睁不开眼睛。
直到在无知无觉中，整个人倚在了谢不渡的背上。
谢不渡想要动动身子，却又莫名的忍住了。
他慢慢减缓了速度，而后微微向后看了一眼，最终没有忍住，轻轻叫了一声“裴然”。
但身后的人睡的正香，除了夜风，没有人回答他。
裴然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到家了。
摩托车安安稳稳地停在楼下，似乎已经熄火好一阵了。
裴然手臂的微动引起了谢不渡的注意，他终于将自己的背挪了挪，转过了身。
裴然颇为意外地摘下头盔：“你怎么没有叫醒我？”
谢不渡却淡淡看裴然一眼，答非所问：“你要去参加astc？”
“啊，是啊。”裴然揉揉眼睛，心道谢不渡要是再比比什么你不够格之类的，就打爆他的脑袋。
然而谢不渡却罕见的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