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这位叫卫芹的姑妈是真姑妈。
只是不知道是隔了几房的表亲。
当初打着探亲的旗号来了春城,似乎不太凑巧,没瞧见她那子虚乌有的亲,倒是找上了他们的门。
眼瞧见兄妹俩相依为命,无人照看,卫芹心疼的直抹眼泪。
说什么都要留在这里照顾他们一段日子,让他们“吃上一顿热乎饭”。
一“照顾”就是一个多月。
照顾的周不周到裴然不知道,但显然她挺上瘾的,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裴然不是懵懂无知的傻白甜,卫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到。
这也是他不愿意回家的原因。
毕竟直接赶卫芹走,她一定会拿出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传统艺能,撒泼打滚,大骂裴然不识好人心。
把家里搅得不得安宁,然后继续赖着不肯走,直到达到目的。
裴然有能解决任何问题的自信,唯独与“家”有关的部分,却属于他的知识盲区。
但他又不得不回来面对这个问题,因为这个家不止有他一人。
还有那个在很小就同曾经的裴然一样,变成孤儿的裴婵。
裴然望了一眼乖巧扒饭的裴婵,暗暗叹了口气。
反正十八个债主都继承了,也不差这一个麻烦了。
而后在卫芹灼灼的目光里,动动筷子,象征性地吃了两口。
卫芹放下心来,吧唧着嘴吃了几口,又想起什么,状似亲昵地往裴婵碗里夹了一片薄薄的黄瓜:“吃吧吃吧,别饿着。”
裴婵却没有立刻动筷,她偷瞄裴然一眼,瞧见哥哥微微点头,才慢慢夹起来吃了。
这一微小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卫芹的双眼。
她放下碗,忽的表情有些凝重望向了裴然:“哎大侄子啊,我也在这儿呆了一个多月了。”
裴然心中一动,心道来了来了!
果然卫芹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接着道:“你知道我是心疼你们两个可怜的娃,想留下来照顾你们,但是我男人他啊,身体不好,天天催我回去伺候他,但我——”
“那就回去吧,”裴然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打断了卫芹的叹息,“这段时间麻烦姑妈了。”
卫芹噎了一瞬,脸色有些难看。
她没想到这个一直蔫了吧唧,看起来也没什么主意的表侄子,竟然把她才说了一半的话堵了回去。
她吞吞口水,目光在裴然脸色游移片刻,却又看不出来什么,只好勉强接上刚刚的话题:“但我这人吧,就是心善,我要是回去了,谁来照顾你们啊,要不你看这样吧,我把我男人接来,这样两边儿就都可以照顾到了,再说这家里也需要个男人,男人是顶梁柱,可怜你们这么小就要受这种罪,造孽哟……”
卫芹絮絮叨叨地说着,动情之处还揉了揉眼睛,然而并没能引起裴然的共鸣。
他望着卫芹浮夸地演技,觉得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笑:“我记得,好像堂哥他就在隔壁市打工吧,最近天气反复无常,可能再过几天他也要不舒服,要不姑妈还是回老家看看的好。”
裴然的脸上挂着笑,说出来的话却含着刺,让卫芹瞬间就变了脸色。
她啪的砸了筷子,指着裴然的鼻尖儿嚷嚷起来:“裴小然,你说说,你问问自己的良心,我在的这段时间亏待过你们没有!你竟然,你竟然咒你堂哥!”
裴然莫名地眨眨眼:“我明明是为了姑妈你着想啊,更何况这房子也就这么大,实在住不下那么多人,难道姑妈的意思是让我们兄妹集体睡杂物间?姑妈不是很心疼我们吗?”
卫芹黝黑的脸上颜色几变,嘴唇动动,仿佛恶毒的咒骂就在嘴边,但还未张口,裴婵却突然放下筷子,怯生生地看她一眼,轻轻道:“姑姑和哥哥在吵架吗?”
卫芹愣了一瞬,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收回了骂街的架势,冲裴婵挤出个难看的笑容:“看这孩子说的,哪能有啊!”
她说罢,又转头看向裴然,眉目有些受伤:“咱是个粗人,知道你们城里娃瞧不起咱,但咱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们着想,你想想小婵,你忍心吗?今天是姑妈不好,要不咱们改天再说?”
说罢像是怕裴然会反对一般,飞速钻进了卧室。
客厅没了卫芹聒噪的嗓音,突然显得异常安静,唯有裴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向裴然。
而后像是想起什么,小碎步跑进了卧室,片刻之后又哒哒哒地跑了回来,怀里捧着几个蛋黄派,小小声道:“偷偷吃,别叫姑姑看到了。”
裴然怔了一瞬。
这些东西,大约是裴婵的早饭又或是学校里的加餐,被她省下来,专门留给了自己。
只是因为担心刚刚的他没有吃饱。
裴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做贼的心虚和担心让她忍不了多久,卫芹房间里传来一点响动,她浑身一颤,飞速将零食囫囵塞进裴然怀里就要跑开。
裴然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忙拉住了准备逃跑的裴婵,从口袋里摸出根棒棒糖递给她。
几岁的小孩子藏不住心事,什么都写在脸上。
瞧见棒棒糖呆了一瞬,又看看裴然,像是在确认什么。
裴然点点头,同样用极轻的声音道:“跟你换。”
裴婵大大的眼睛刹那间就亮了起来,将棒棒糖握在了手中。
裴然拍拍她的脑袋:“但是今晚不可以吃,会长蛀牙。”
裴婵听话地将棒棒糖放进了口袋里,突然闭上眼睛,对着窗外的月亮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一阵。
裴然莫名,问她:“婵婵在做什么?”
裴婵睁开眼,带着亮闪闪的眸光,仍旧脆生生道:“向仙女姐姐许愿,希望哥哥永远和我在一起。”
裴然又是一愣,记忆恍惚一瞬,画面重叠至很多年前。
福利院年岁已久,昏黄的灯光如豆,因为电压不稳而微微颤动。
露水冰凉的夜晚静谧非常,有人偷偷摸到他的身边,拿出了自己省下的面包。
“哥,对不起……”
“嗨,这有什么,倒是你,下次被人揍的时候别傻愣愣地站着挨揍,要学会跑,记住了?”
“我不会丢下你跑的。”
面包是豆沙馅儿的,有点粘牙,还有点儿甜。
昏暗之中小小的人咬了一口,抬头望天,双手合十。
“你在干嘛?”
“我在许愿,希望哥能永远跟我在一起,我可以不吃晚饭……”
高个少年倏忽与裴然重叠,他抿起嘴角笑笑,冲眼前人蜷起小指:“好,我们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