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山路上的空旷让初春的寒风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机车飞驰，宛若锋利的刀片，刮在身上，几乎让人手脚发麻。
引擎的高转速发出呼啸声，像是情绪高昂时产生的巨大耳鸣。
但隔着头盔的微妙距离感，又安静的仿佛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
血液奔涌，不断叫嚣。
裴然深吸了一口气，眸中闪烁出盛大的炽热。
在黑暗中行走的太久而变得有些陌生的感觉，随着记忆的复苏，慢慢地覆过全身。
酣畅，沸腾，且鲜活。
让他终于有了活着的真实感。
从未有个类似体验的身体，开始逐渐适应，狂跳不止的心悸也趋于缓和。
想要再快一点。
裴然深吸一口气，提高速度。
欢呼的人群飞速被甩在了身后，除了勉强跟上来的孙笑。
他在比赛开始时就匆忙跨上了小伙伴的车：“快快快，跟上去。”
小伙伴面露疑惑：“你也要参赛吗孙哥？”
“你他妈想啥呢！”孙笑拍了一把小伙伴的后脑勺，急吼吼指着马上就就要被夜色吞噬的两个身影，“邢辉什么手段，那个裴小然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呢！”
小伙伴似有所领悟，点头称是：“还是孙哥想的周全。”
奈何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孙笑痛苦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而且那车是我哥的，要是出点什么事儿，我哥非卸了我不可！”
“……”
要不还是当做没听见吧。
只是先头冲出去的两人速度极快，他们两个勉勉强强也只能看到一丁点儿的车子尾气，是落后的那一辆。
“孙哥，那好像是……裴小然吧？”
孙笑举着手机，眉头紧皱。
他当然认得出自己的车，也看得清目前的状况。
很显然，裴然已经被看不到身影的邢辉甩开了。
虽然不知道距离多远，但在孙笑的心中，裴然已经输掉了比赛。
这条环山路能成为机车党的聚集地并不是偶然的。
这里偏僻且人烟稀少，几乎不会有人会选择从这里通行。
而正因为这样，环山路的路面状况保持的十分良好。
虽然比不上赛道，但也比其他公路好上许多。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里除了有平整的直道，还有六处依山而成的天然弯道。
难度颇高的连续型s弯，一手毗邻山崖。
稍有不慎就可能连人带车一起冲出赛道。
是技术与胆量的双重考验，没有个几年驾龄，根本不敢通过。
裴然此刻就处在即将进入弯道的紧要关头。
然而他在直道就被邢辉甩开了一大截，还想要在弯道翻身，简直是痴人说梦。
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孙笑想起刚刚所有的钱都压在了裴然身上，气的脑门冒火，当即冲着裴然模糊的背影咆哮：“裴小然！骑这么慢你是在逛街吗！”
几乎用了平生最大的分贝。
奈何还没抵达裴然的耳朵里，就被风挟持走了，留下一丝微弱的痕迹。
裴然朦朦胧胧听见身后有吼声传来，像孙笑的声音。
他大概能猜到那含混的声音说了什么，却并没有给一丝回应。
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他只是安静地俯身在车上，透过防风罩，紧紧盯着前方的道路，以及不远处那一束来回摇摆，充满挑衅的车尾灯。
邢辉领先于他，裴然比孙笑更清楚。
但他真的如孙笑吐槽那样，宛如逛街一般，身上看不到落后的焦躁与急迫。
依旧保持着出发前的淡然与笃定。
他在第一眼看到邢辉时，就看到了那辆dct的dmc。
庞大彪悍的车型，视觉冲击极强的黑红相间配色，犹如跑车般动听的排气声浪。
价格跟孙笑的那辆不相上下，都是公子哥儿才玩的起的款式。
但这并不是裴然关注的重点。
作为职业赛车手他阅车无数，几乎对所有的车子都了若指掌。
自然知道这个系列的车子，有“直道之王”的称号，在直道上的速度、性能都是量产车中的佼佼者。
因此邢辉直道上的领先在他意料之中。
毕竟赛车不仅是赛的是驾驶者的技术，还有车。
不过他预料到的并不只有这一点——
前方道路突然变窄了一些，连路灯都好像在偷懒一般，暗淡下来。
裴然抬眸一瞬，心中倒数。
“五、四、三、二、一。”
前方车灯亮了亮，邢辉背影的轮廓清晰地显露出来。
他减速了，在即将进入连续弯道的入口。
裴然弯弯嘴角。
他的机会来了。
需要花四分四十秒才能跑完一圈的邢辉，凭借着车子优秀的性能，也没能在直道上跟他拉开难以跨越的距离。
并且在第一个高速弯的入口，选择了减速。
说明他完全不擅长后面的连续弯道。
但裴然不一样。
在成为职业车手之前，他是混迹在这里的野孩子。
这条跑了几百上千遍的环山路，早就深深印刻在了他的脑中。
他甚至不需要思考，就能最快找到过弯的最佳路线。
而后好像本能一般，轻推车把，移动身体，飞速掠过弯道入口，抵达弯心。
再抬眸，刚刚还只能看到轮廓的邢辉，出现在了前方一个车位的距离。
而突然听到身后机车声响的邢辉，心脏骤然停跳一瞬。
几乎就要握不住车把。
怎么会？！
这小子刚刚明明还在十几米开外，是什么时候追上来的？！
而且在这种弯道，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邢辉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朦胧光晕之下，带着黑色头盔的裴然，宛如从地狱中来的骑士一般。
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与让人窒息的速度，一越而过。
竟然从外道超过了他。
邢辉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甚至没有看清裴然，只看到一抹鲜亮的绿犹如星辰，划过他的视野。
快到让人战栗。
邢辉飞速扭头，裴然却已经超越了他半个车位，死死地防住了内线，让他没有办法再缩小这差距。
但邢辉此刻就算有超车的实力，也使不出来。
他的目光仿佛不受控制地黏在了裴然的背影上。
纤细瘦弱毫不起眼，只穿了一件单衣，没有骑行车，更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却在没有松过油门的情况下，全速通过了第一个弯道。
车身平稳，看不到任何瑕疵操作。
胆子大？
不要命？
不，好像都不是。
这更像是因为对这条公路了如指掌，仿佛已经在这里奔跑过无数回，熟悉到仿佛归家一般而做出的下意识反应。
根本不是空有勇气就能做到的。
邢辉吞了口口水。
他十分清楚这小子的实力，连给他提鞋都不配，怎么会有这么精湛的技术？
他内心波澜万分，带着不确定抬头看向前方与车子融为一体的身影。
几乎用尽了全力，那半个车位却好像难以逾越的鸿沟。
始终不能超越。
但如果就这样输掉比赛，败给一个谁都没见过的臭小子。
岂不是从今以后都抬不起头来。
邢辉咬咬牙，看到裴然摆正车身，终于放慢了速度。
无比顺畅且轻松地进入了转弯很急的二号弯。
再不想办法——
会输。
邢辉的手握紧车把，迟疑片刻。
但最终皱着眉头拧动油门，以他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向弯心的裴然。
裴然即便降低了速度，行驶的依旧是最佳路线，他心知邢辉不会就这么放弃，将内线守的没有一丝可以超越的破绽。
但即将即将弯心的时刻，他却突然听到了机车加速咆哮的声音。
裴然皱了皱眉。
邢辉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加速？
简直是乱来！
不仅不能在超车上占到便宜，稍有不慎可能还会连人带车飞出去。
他可不像这么鲁莽的人。
裴然疑惑了一瞬，但紧接着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久远的回忆冲破土壤，瞬间如同画卷一般展露在裴然面前。
就是这个弯道，就在这个即将抵达弯心的瞬间。
有人想要历史重演。
裴然眉头瞬间压低。
邢辉不是为了超过他，而是为了解决他！
裴然心念电转，身体已同时做出反应，他同样换挡加速，加大压弯的倾角，闪电一般驶出了弯心。
而与此同时，沉闷的撞击声响在了他的后轮处。
是邢辉撞了上来。
力道可谓凶猛，以至于裴然的车都猛烈摇晃了几下。
裴然的眉头瞬间拧在了一处，一改脸上轻松且有些不着调的神情，露出了几分明显的怒意。
他知道跑擂台意味着风险，甚至是丧命。
但他不能接受，有人在他的面前，用同一个伎俩去害别人。
他心中升腾起的巨大怒气，宛如滔天大火，几乎能将邢辉烧个干净。
他瞬间锐利的目光向后看了一眼，偷袭失败的邢辉，因为这一撞用力过猛而产生了巨大的失误。
此刻已经连人带车飘到了外线，甚至在惯性的作用下，侧滑出了一段距离。
邢辉的心脏再次停跳，几乎只能慌乱地握紧车把，将车调整回轨道。
两人瞬间拉开了巨大的距离。
邢辉惶惶然。
此刻的他，别说整治裴然，他连最后超过裴然的机会也失去了。
他不明白刚刚的一切裴然是怎么做到的，甚至对刚刚发生了什么有些模糊。
他只知道，完全预测了他行动的裴然，如果在刚刚反将他一军，此刻他已经在黑夜之中看不到底的山崖下了。
他无力的动了动手臂，似乎想要再次加速追上来。
但原本只是对他有些不爽，想给他一点儿教训的裴然，突然改变了主意。
公路间响起巨大的声浪，裴然的机车在引擎的高速带动下，犹如利箭。
顷刻间射了出去。
这次他不会给邢辉任何追上来的机会了。
他轻松自如，顺畅的驶过接下来的所有赛道，肾上腺激素的强力催动让他甚至忽略了身上的疼痛，唯有胜利的快感浸透血液。
眼前只有终点那一处微小的光源。
犹如星火，逐渐燎原。
裴然犹如疾风一般掠过所有人的眼前，冲过了终点线。
那斑驳光影里的人群寂静了一瞬。
邢辉的名字几乎就在他们嘴边，又被眼前的少年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们尚不知道少年的名字，却已经将他的样子印在了视网膜中。
他慢慢摘下头盔，茶色的眼珠环视一圈，咧开嘴笑了笑，犹如曾经的车神再临一般。
而此时路上的第三梯队——孙笑和他的小伙伴，因为自己拿不出手的车技。
在第一个弯道就失去了观察目标，连裴然的车尾气都吃不到了。
他们只好奋力而又茫然地追赶着，终于在公路的最后一段直道上，看到了光。
小伙伴汇报战况：“是邢辉。”
孙笑愣了一瞬。
一览无余的公路上，只有前面的一束光，但他们在来的路上，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那么另外一个人去哪里了？
孙笑疑惑的功夫，小伙伴竟已经追上了邢辉。
并不是小伙伴车技见长，而是他开的极慢。
孙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不由得焦急起来，冲邢辉嚷嚷：“怎么回事！那小子呢！”
邢辉扭头，看了孙笑一眼，并未出声。
戴着头盔看不清表情，但与平时大相庭径的举止让孙笑品出了几分失魂落魄的味道。
孙笑茫然，难道那小子半路翻山崖下去了？
小伙伴却瞬间领悟：“哎孙哥，不会裴小然已经到终点了吧？”
“哈？！”孙笑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地神情，“开什么玩笑，他能赢！我把车座吃了！”
小伙伴的背影滞了一瞬，带着犹豫问：“孙……哥，你真要吃车座啊？”
孙笑拍了小伙伴一巴掌：“说什么蠢话！”
“但是……”小伙伴向前方指了指。
前方终于将要抵达比赛的终点。
“那不是裴小然吗？”
依旧是光芒汇聚之处，有人逆光而立，潇洒不羁地倚在摩托车旁，似乎嘴角还噙着盈盈的笑意。
是胜利者的微笑。
“我——靠！”孙笑的震惊脱口而出，几乎未等小伙伴停稳，就从车上冲了下来，扑向裴然，“你他妈竟然赢了？！”
但裴然却没有理他，径直走向了刚刚抵达的邢辉。
“嘿，你——”被无视的孙笑刚要发作。
就瞧见裴然的神情一变，眼角眉梢的笑意全无，周身不靠谱的气息也一秒消散，目光好似寒芒冰魄，带着利刃，直直地射了过来。
明明身形瘦弱，却不知道为什么散发出了强大的压迫感，让人几乎不敢跟他对视。
他猛地揪住邢辉的衣领，厉声问道：“刚刚那招，是谁教你的！”
邢辉像是被吓破了胆，好半天才磕磕绊绊道：“我，我师父……”
“谁！”
邢辉嗫喏道：“是xz的葛方……”
虽然裴然没听说过葛方这号人物，但xz他却是知道的，那是谢不渡的车队。
他眯眯眼，又低头去看邢辉：“你知道吗？十一年前，有个人因为同样一个招数，摔进了山崖底下。”
邢辉愣了愣，立刻摇头解释：“我，我，我没想害死你，我只是想……”
“滚！”裴然松开邢辉，推了他一把，“别让我再看到你用同一个招式害人，不然下一个躺在崖底下的人就是你！”
邢辉两腿发软，失去了支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蹬蹬腿刚想要站起身，却又被孙笑按住了。
“邢辉！你他妈撞老子的车！你他妈——”
他愤怒的拳头还未来得及挥下，人群里突然冒出了一声清丽的女声：“孙笑，你长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