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呀。”
齐园见沈凌云不动,自己伸手拿过票据递给高峻,“我们光明正大的买,是给了钱的。”
在齐园心里,这没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投机倒把。
他不明白孙强军怎么吓成这样?
“光明正大?”高峻眉头一挑,意味不明的看着齐园,“那确实没什么怕的。”
“对呀。”齐园身材纤细个头矮小,仰着头看着高峻,“哪有问题?”
“怎么没有对应单位?”高峻看眼提货单,问道:“怎么空白?”
“不知道啊。”齐园伸脖子看看,指着一个地方说:“你看,给钱了。”
“嗯。”高峻眼里快速划过一抹笑意,他低着头没人注意,“这点没问题。”
他看向孙强军,抖抖提货单,问:“哪个单位,怎么不写?”
“……”孙强军额头上的汗,终于滑落,嘴角抽搐几下,艰难的说道:“是个人买瑕疵品做衣服。”
“买这么多做衣服?”高峻冷笑:“真是大手笔。”
孙强军:“……”
他现在死的心都有,厂长正查货源问题,自己这是撞上来了。
“改革开放,促进经济发展。”沈凌云道:“我们支持国家政策,这没什么问题。”
“改革开放。”高峻重复一句,“个人做生意,你们倒是积极,想做先驱做表率?”
“对对。”齐园点头,笑呵呵的说:“我们思想觉悟高,可是刚经历改造回来,谁能比上我们呀。”
沈凌云:“……”
齐园还在继续说:“我们知识青年有理想有抱负,下乡能种地,回城能改革,为国家人民积极奉献青春、汗水、鲜血……”
“咳咳。”沈凌云眼皮直跳,看见高峻一脸冰冷,眼神变得不忍直视,赶紧打断齐园,“这些是每个人应该做的。”
“我们应该,他们也应该呀。”齐园看眼沈凌云,随后又对高峻道:“你们为啥不支持呢?怎么对得起国家与人民,思想觉悟太低。”
他挺直身板,昂着头气势十足,“我可是看过语录的人,像这些不支持国家,不为民谋福利的人,都是罪大恶极是阶级敌人。”
沈凌云想要捂脸:齐园一着急,什么话都能说出来,最主要是驴唇不对马嘴。
孙强军:完了完了,这是作死呀!
程新知星星眼:齐园好厉害,敢批评厂长。
高峻眼皮一跳,莫名的看着齐园,手里紧紧捏住提货单。
齐园带着红色毛线帽,脖子上围着同色围脖,衬的小脸越加白皙细嫩。
身上一件合体的长款黑色呢子大衣,身姿笔挺身材纤细,昂着头与高峻对视。
一双乌溜溜的圆圆杏眼,没有一丝惧怕,反倒透着纯真与不解。
证明他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支持。”高峻一字一句的道:“当、然、要、支、持。”
“真的?”齐园眼里跳跃着喜悦,“我们还要多进一些布料,签合同月月供货?”
“好。”高峻没有一丝迟疑,眼睛余光瞥眼沈凌云,指着孙强军道:“让他带你们签合同月月供货。”
“……”孙强军刚松一口气,这下子心又提到嗓子眼,“没,没那么多货。”
“哼。”高峻听到冷笑,锋利冰冷的眼神直接刺到孙强军身上,“没有?厂里每个月流失那么多不明货源,你和我说没有?”
孙强军一个哆嗦,差点吓跪下,这厂长看来真要抓住这事不放。
可这种事,哪里不都是一样。
很多关系都来要货源,他们得罪不起,又能有赚头得人敬着。
岂能不克扣下来一些暗地里卖给那些个人。
不要说是供销科,就是厂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哪个没在这上面插、上一手?
“每个月竟然流失将近三分之一货源。”高峻气笑了,眼里的冷意越来越深,“全部到个人手里,那些国营商店却各个得不到充足供应。”
“现在还可以说是改革开放。”高峻看眼还昂着头看着自己的齐园,说道:“但以前,就是投机倒把犯罪。”
孙强军低着头汗流浃背:好在不是那个时候,还能活命,否则依着厂长这不依不饶的劲儿,他们这些人都要被送去枪、毙。
“别侥幸。”高峻背着手,眼神坚定,“查出来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他看看孙强军,知道这些人关系很硬,根本不怕自己,高峻嗤笑:“慢慢来吧。”
“付货。”随后他把提货单交给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吴秘书,你一会儿跟去供销科谈合同,我们要积极支持改革开放,不能视政策于无物。”
他话里有话,是个人都能听明白。
但齐园不关心这些,他只想要货,多多的货。
他看看孙强军,知道这个人不能帮自己,于是道:“给我们多少布料?我们要很多行吗?”
“行。”高峻很痛快,“比照国营商店的订单,不能再多了。”
他解释一下原因。
国营商店是主要供货单位,多年合作不能断货,相反还要给予一定照应。
根据对方所求给增加一些货源。
“你不是说要支持个人经济?”高峻饶有兴味的道:“还要给其他人留一些货源,不能只供应某一个人。”
“其实。”齐园眼里挣扎,苦涩的扯动嘴一下角,艰难的说道:“供应一个人,也挺好不会麻烦。”
他眼里带着期盼,好像在说:我把刚才的话收回来行吗?
“噗~”站在高峻身旁的吴秘书,没忍住笑出声,打破了僵局。
“不行。”高峻眼里闪过一丝无奈,“有各大国营商店在那里,个人怎么能越过。”
“我们可是知识青年,奉献了青春汗水。”齐园不甘心的说:“一点优待也没有吗?”
“你的青春在哪?”高峻突然问:“看你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哪来的青春?不过是个孩子。”
“我马上十五了。”齐园又被鄙视没成年,他气呼呼的说:“正是青春年少的好时候。”
“嘿嘿。”站在他们身后的程新知,此时也忍不住笑。
那轻微的笑声,像是在说齐园的话很好笑,把他刺激的想要炸毛。
齐园一转头,小眉头刚挑起来,就被沈凌云一只温热的大手按压下去。
沈凌云轻轻揉揉齐园脑袋,眼里全是温柔笑意,温声道:“你说的很对,你的青春正在来的路上。”
“对对。”齐园眼睛亮了,高兴的说:“我的青春来了。”
不管这个世界如何规定,齐园心里自有一套规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变。
“厂长。”齐园觉得自己有必要再争取一下,“你们单位还有金丝绒,还有别的分厂生产的缎子被面、毛毯和毛巾这些,我们也能签合同供货吗?”
“可以。”高峻淡淡的道:“生产出来的产品就是卖的,只要你们要都可以。”
“好好,谢谢厂长。”齐园眉开眼笑,对沈凌云挤眼,骄傲溢于言表。
“厉害。”沈凌云顺毛恭维一句:“解决所有问题。”
齐园笑容灿烂,眉眼飞扬,他对自己今天表现很满意。
“哎。”齐园头高高的昂起,状似无意的说:“家里家外,哪一样不得我操心,没有我能办成什么事?”
沈凌云:“……”
“就连沈叔都说。”齐园道:“看见我就开心,没我吃饭都不香。”
他眉头一皱似乎烦恼,又似乎自言自语:“没我,你们可怎么办呀?”
还不等齐园继续表明自己的重要性。
吴秘书已经带人,把他们要买的布料搬来,“一共五匹瑕疵品哔叽呢。”
“好,我们现在就去签合同。”齐园急忙上前,拿出自己带来的绳子把五匹布料捆在一起。
“分两包捆。”沈凌云说:“我们分着拿。”
“不用。”齐园推开沈凌云的手,“快点吧,别让吴秘书一直等我们,早点把合同签了早点回家。”
他说完,手上一使劲儿勒紧绳子,随后一下子举起来抗在肩膀上。
对吴秘书说:“我们走吧。”
吴秘书、孙强军一脸怪异,惊讶的张大嘴巴:“……”
高峻眯眯眼睛,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在齐园和沈凌云身上来回扫视。
“哇!”程新知瞪着一双眼,手指有些发抖的指着齐园,“你,你自己扛起来……这么多……这得多重?”
“二百多斤。”齐园肩膀动了动,掂量一下五匹布的重量,“比那些棉布重点。”
“你吃什么长大的?”程新知跑到齐园身边,打量他小胳膊腿,那纤细的腰身,“这么大力气?”
“劳动人民光荣。”齐园对于他惊讶的神情满意,“这是在常年一日复一日当中锻炼的结果。”
他瞥眼沈凌云,“我们家里家外都是我操持忙碌,一个工作一个学习,我负责所有事情没有一身力气怎么行。”
沈凌云眼皮一跳,低头敛眉,什么话也不说。
“你家全指着你?”程新知看看沈凌云,满是好奇的问:“别人不管吗?全交给你一个人。”
“我管家。”齐园理所当然的说:“还用谁管?当然都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再说了,谁有我这么聪明能干?”齐园道:“你去找找,谁能自己扛起这些布?”
他大步向外走,仿佛肩膀上那点重量根本不存在,连脖子都不歪一下。
就用肩膀和胳膊承受那些布的重量。
“厉害,太厉害了!”程新知简直佩服的要五体投地,一脸火热的说:“这要是打架,谁能是你对手。”
齐园脚步一顿,侧脸看向程新知,一脸严肃的说:“我们是身在和平年代的新知识青年,有觉悟有理想有抱负,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一定要坚决的摒弃。”
沈凌云叹气:“走吧,别说了。”
“我在教育他。”齐园坚定的说:“我小我有理,有志不在年高。”
“对。”沈凌云:“只是我们现在还要办事,回去再和程新知谈吧。”
他看着身旁的那个吴秘书,一直在憋笑,连刚才吓的不行的孙强军,此刻也是嘴角上扬强忍笑意。
无奈的劝齐园闭嘴。
“是啊。”齐园反应过来,急忙问:“吴秘书,你们能签给我们多少货?”
吴秘书:“这要问孙科长,我对这一块儿不太了解。”
“程新知,快和你二舅说。”齐园急忙喊人,“可不能少给我们,厂长可是答应了,一定要给我们最多的货。”
孙强军:“……”
他一巴掌拍在程新知脑袋上,一下子把程新知刚张开的嘴打闭上,又用警告的眼神让他闭嘴。
“不会少你们。”孙强军道:“厂里有规定,供应限额最高是每个月每种布料五十匹,都是明文规定谁也改不了。”
“你们单位有多少种布料?”齐园问。
“十来种。”孙强军道:“各种呢子布料,还有绒类布料,一会儿你都能看到,供销科有样品。”
“其实你们要经验布料。”吴秘书接口说道:“除了我们单位,再找纺织厂进些货,种类就齐全了。”
“程新知。”齐园立刻转头,“你们厂长怎么样?像这个厂长人这么好吗?支持国家政策?”
程新知无语,一个劲儿摇头,他都没见过厂长几次,哪知道好不好。
“我们高厂长人品自是没人能比。”吴秘书就是这个时候,不当着厂长面也是积极拍马屁,“不是谁都觉悟这么高,坚定的跟着国家政策走。”
“这倒是。”齐园赞同,“我第一眼就看出你们厂长人品好,虽然严肃一些但眼神没有恶意。”
沈凌云抚抚齐园头,他也是这么认为。
“我们还得想办法找纺织厂的厂长。”齐园无奈,看向沈凌云说:“他们厂给的货太少,我们得想想办法。”
“嗯。”沈凌云点头,眉眼含笑道:“这些事有你操心,我很放心。”
“我?”齐园惊讶,一脸不可思议的问:“你不管了?”
“嗯。”沈凌云点头,一本正经的说:“你管家,我们怎么能乱掺和,不是耽误你的事吗?”
“哎呀。”齐园急了,一把拉住沈凌云,“你不管,我找谁去呀?我根本不认识厂长。”
随之他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沈凌云,眼睛与他对视,“难道你也找不到认识厂长的人?”
“不知道呢。”沈凌云憋笑,“不是等你办嘛。”
“别等了。”齐园焦急的说:“赶紧想办法找人,我们已经把毛纺厂拿到手,现在就等纺织厂了。”
“咦?”程新知在一旁听到他们谈话,疑惑的问:“齐园,你们家的事不都是你管吗?怎么还让沈哥出面啊?”
“我办不成不就轮到他了。”齐园很自然的说,像是不明白程新知问什么这么问,“他不行就找沈叔,一个一个来呀。”
现在解决不了,该上的人自然得上了。
“那你家也不是指着你呀?”程新知问:“跟你刚才说的不一样?”
齐园:“……”
说什么了?程新知这么认真干什么?
“沈凌云你说?”齐园脸挂不住了,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问:“这个家是不是都是我管?”
“对呀。”沈凌云微笑,“没你,可怎么活?”
他不想再让齐园唱国歌,小孩儿吹大了被揭穿,沈凌云得给找补回来。
“听见了?”齐园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眼神得意的看着程新知,“沈凌云亲口说的。”
他还颠了一下肩膀上的几匹布料,笑眯眯的威胁道:“想要质疑我的话,至少你要扛起这些布料。”
“呃。”程新知心一颤,向旁边拉开一点距离,讨好的笑笑,“我没质疑,觉得你说的很对,沈哥就扛不起来这些布料,没你力气大。”
齐园满意。
但更令他满意的是沈凌云,他对沈凌云比个大拇指,笑的眉眼弯弯,“回去给你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