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隆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他紧盯着刘猛,问道:
“何人?”
刘猛一开口,林傲雪的眉头便蹙了起来,她猜到了刘猛想提及谁的名字。果然下一瞬,刘猛便道:
“是云大夫。”
他将自己等人途径永安,偶遇云烟,并且得了云烟救治的事情悉数坦白:
“云大夫开的伤药药效极好,想来医术也是极为高明的。”
北辰隆听刘猛说这云烟原是烟雨楼的花魁时脸色便笼了一层寒霜,以为刘猛信口雌黄,却又听另一个百户在此时附和:
“虽然不知怎地云烟姑娘还懂医术,在永安镇上行医,但她医人的本事的确厉害。”
北辰隆脸上仍有怀疑之色,他看向林傲雪,问道:
“傲雪,你也是从永安回来的,这个云烟医术到底如何?”
林傲雪心头一叹,云烟于她颇有恩情,且她还知道自己的秘密,林傲雪着实不愿让云烟牵扯进军营里的事情来,但北辰霁这个人虽然不着调,但其实人还不错,他也是林傲雪在军营里屈指可数,算得上朋友的人了。
她心中思量一番,而后敛下眉,垂着目光,以不失偏颇的言语回答:
“云姑娘的医术的确有目共睹,但这奇毒如此厉害,云姑娘也不一定能解。”
有了林傲雪这句话,北辰隆便知晓了那烟雨楼的花魁的确是懂医术的人,眼下北辰霁已经朝不保夕,能多一分挽救的可能他都不愿意放弃,便对林傲雪道:
“傲雪,你去,将这云烟找来!”
林傲雪领了命,纵然她身上的伤还没好,而且才刚刚经历了三天两夜的战斗,一直未曾合眼,她依旧第一时间去牵了快马,火急火燎地从东侧城门离开邢北关,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永安。
快马加鞭疾行了一个昼夜,林傲雪来到先前暂住的小院,从马背上翻下来的时候,一阵晕眩侵袭额前,让她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吐了出来。
她用力抓紧马鞍,扶住站稳,甩了甩头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随后她牵着马走到院前,敲响了小院的门扉。
开门的还是那位面善的妇人,她认出了林傲雪,还未等林傲雪开口,她便主动说道:
“这位兵小哥是要找云大夫吧?云大夫今日上山采药去了,兴许得下午才能回来,要不您晚些再来?”
闻言,林傲雪又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云大夫上了哪里的山采药?什么时候去的?走了多久?”
妇人一一答了,林傲雪抱拳谢过之后便跨上马背,朝云烟采药的山里匆匆赶去。
听那妇人说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林傲雪沿着山路一直走,因为晚间下过雨,有人走过的地方就留下了足迹,现下时辰尚早,路上足迹不多,林傲雪依照那足迹的大小判断云烟曾从这山路上经过。
她顺着足迹向前继续追踪,走进一片草木茂盛的树林,见林中道路曲折,她就将马系在路边的树上,徒步深入丛林。
静悄悄的林子里偶有唧唧的虫鸣和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让空阔的环境显得更加清幽寂静。
林傲雪循着地上的脚印走了一小段路,前边许是有一片湖泊,故而地面越渐潮湿,四周也生长了许多芦苇。林傲雪耳尖地听见前方一簇茂密的芦苇丛后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打破了林中的寂静,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小心翼翼地扒开芦苇丛,朝芦苇后望去,一道纤瘦的素白身影闯入林傲雪的视线,令她心中无端生出两分欣喜。
但下一瞬,林傲雪的目光一凝,脸色急变,但见一条乌黑的毒舌吐着猩红的信子正与云烟对峙,那三角形的头上还顶着一道暗红的花斑,一看就是毒性极强的蛇。
林傲雪心里一紧,想着云烟身单力薄,万一叫这蛇咬伤了,她自己的性命都成问题,还怎么去救北辰霁?思及此,林傲雪欲上去帮忙,却又在迈出脚步的同时被眼前一幕惊得愣住。
只见云烟面色不变,从容镇静地从腰间药囊里摸出一把药粉,然后朝那黑蛇撒过去。药粉随着风飘散开来,黑蛇受到惊吓,下意识地躲了躲,却依旧沾染了些许在眼睛里。
在林傲雪震惊的目光中,沾了药粉的黑蛇突然挣扎着要退,用力扭了几下就不动了。
林傲雪目瞪口呆,又见云烟缓步上前,拿出一柄小刀,俯身面不改色地将黑蛇抓起来,动作干净利落地取出蛇胆,用一片提前准备好好的干净荷叶将其包起来。
待收拾好了,云烟再抬头,见林傲雪探着半截身子木愣愣地瞪着她,她先是一惊,随后抿唇一笑:
“公子为何又回来了?”
方才她注意力都在那蛇上,虽看起来轻松,但若不慎,还是易被蛇所伤,故而没发现林傲雪靠近。
林傲雪出现在这里着实叫她惊讶,明明林傲雪所在的队伍前几日才接了军令匆匆走了,这过不了几天,她竟又来了永安,还到这人迹罕至的山里来了。
林傲雪轻咳一声,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云烟这才恍然,她并不焦急,应了林傲雪的话后一边随着林傲雪朝林外走,一边打趣林傲雪:
“奴家还以为,公子是挂念奴家,才这般行色匆匆。”
林傲雪板着脸不与云烟说笑,看起来颇为严肃,但与她接触过几次,对她的性情已有些了解的云烟却咯咯笑了起来,林傲雪看起来凶神恶煞,其实暗地里紧张极了。
云烟随着林傲雪出了林子,林傲雪牵了马来,跨坐在马背上,朝云烟伸出手。云烟恬然一笑,将柔荑自然地放进林傲雪粗糙的掌心。
指掌相接,柔软的触感让林傲雪有片刻失神。
不知是过于疲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觉得自己此刻的状态糟糕透了,脑袋晕眩得难受。
她用力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清醒,同时抓紧了云烟的手,将她捞起来,让她在自己身前坐好。
“抓稳了。”
林傲雪在云烟身后轻声说道。
为了护住云烟,不让她从马背上跌下去,林傲雪两臂自云烟身侧环过去,抓紧了缰绳引着马朝前奔跑,云烟好似整个人靠在林傲雪的怀里,林傲雪却僵着身子,尽可能地将身体往后仰一些。
她的一连串小动作没逃过云烟的双眼,云烟被逗得直笑:
“至于这样嘛!奴家都已经知道公子其实是个姑娘了,还整这男女大防呀?”
她一边说着,身子朝后一靠,稳稳地落进林傲雪怀里。
林傲雪猝不及防,惊得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云烟眼疾手快抓住了林傲雪的胳膊,让她双臂环过自己纤柔的腰身,抱牢了,确保两个人都不会坠马,这才嗔道:
“你看你在急什么?”
她仰起头,脑袋枕在林傲雪右侧的肩膀上,抬眼看向林傲雪难掩慌乱的神情,吟吟笑着侃她:
“公子可真逗。”
林傲雪越是别扭地拒绝与人亲近,云烟便越想逗她,只觉她这个样子真是有趣极了。林傲雪却板着脸不说话,浑身都紧绷着,云烟身上淡淡的药香混合着脂粉的气息钻进她的鼻子里,让她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紧抿着唇,紧抓着缰绳的双手竟不由自主地发着颤。
云烟太耀眼了,她的性情看似柔婉,行事却无拘无束,举止妩媚妖娆,又知晓了林傲雪刻意隐藏的秘密,这样一个人,对林傲雪来说,是极危险的。
她不想让如此危险的变数影响了她的道路,也不想靠近,甚至有意疏远,其实是害怕,怕云烟那双敏锐的双眼,再从她身上搜刮出旁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云烟却偏反其道而行,她像一团烈火灼烧着林傲雪刻意浇筑的铁壁铜墙,让躲在墙后面的林傲雪被越来越炽热的高温灼得浑身滚烫,几乎窒息而亡。
云烟看着林傲雪僵硬的脸孔上那一道封锁了林傲雪所有真实想法的粗陋面具,她好奇这扇面具下面躲藏起来的柔软内心,想探究这冷硬的视线里,是否能荡起更多的情绪。
她们都是这人世间的浮萍,彼此之间有着截然不同,却又本质相似的经历,她们都看透了人心冷暖,晓得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人,都趋利而行。
她身边有太多的尔虞我诈,看似笑意盈然的表象下,隐藏了不为人知的暗流和利益的纷争。正因如此,她对那一丝由心而发的正直善良才更加敏感,才能引起共鸣,催发心中的怜悯,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去靠近。
也或许,是因为她知晓了林傲雪的秘密,让这个别扭的人无法轻易逃走,她拥有了以往从未有过的,可以放心接近一个人的权利,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任性而为。
看着林傲雪冷漠的模样,她忽然垂下目光,脸上露出哀伤的神情,像是失望,也像是难过,怨艾地呢喃道:
“咱们为什么不能做个好姐妹呢?还是说,林公子其实也介意奴家的出身?”
欲擒故纵扮扮可怜,她最在行了,虽然不知道用在同是女子的林傲雪身上有没有用,但试试也不吃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