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傲雪脸色绷得很紧,但说出的话却颇为诚恳。如果云烟想揭发她,大可以在白日里众人都在的时候,让她颜面尽失,但她却选在了静谧的夜晚与林傲雪坦诚相对。
何况,若不是云烟相救,她那条胳膊,多半要留下暗伤的。她们本就没有冤仇,她该相信云烟没有要害她的心思。
云烟微微一笑,她哪里像林傲雪这样想得如此多,她只是觉得,像林傲雪这样,为了替父母报仇,能忍受诸多痛苦,甚至放弃自己的青春,耗在男人堆里,受了伤也不敢就医的姑娘,实在太叫人心疼了。
“若你真觉得欠了我人情,那么……”
云烟凑近了些,林傲雪下意识地呼吸一窒,神色紧绷,脸上神情木讷地等待云烟的后文。
“我们楼里有个姑娘对公子很上心呢,公子要不就将她收了做个填房的丫鬟?”
林傲雪脸色绛紫,她早该想到的,云烟惯会打趣她,如今知晓了她的身份,更是变本加厉,什么玩笑都开,荤素不忌。
她猛地站起身来,目光不与云烟对视,选择性地忽略了云烟刚才的话语,匆忙地说道:
“已经很晚了,云姑娘早些歇息。”
言罢,她踉跄着步子,狼狈地逃出云烟的屋子,但闻身后隐隐传来女子妖娆轻快的笑声。
林傲雪回到房里,不知是不是云烟给她用的药里除了镇痛还有安眠的效用,她躺下不久便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林傲雪肩上的伤缓和了些,精神也好了许多,等众人都起身了,小院的女主人拿了些馒头过来分给一众士兵,云烟也提着药箱将伤兵身上的伤药换了。
路过林傲雪时,云烟顿住脚步,从药箱里掏出两贴现制的膏药,大大方方地递给林傲雪,笑道:
“此药与你,有促进生肌之效,可助箭伤加速愈合。”
林傲雪硬是板着脸,从云烟手中接过膏药并且道谢,云烟现在看着她这个样子就颇觉好笑,然后她又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瓶,递给林傲雪的同时,凑近到她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
“呐,这个药呢,等伤好得差不多了之后用上,不会留疤哦!”
云烟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林傲雪却听得清清楚楚,又是像昨晚那般哄小孩的语气,林傲雪脸色僵硬,但两只耳朵都红了起来,对这点小小的变化,云烟看得真切,不由笑得越发开怀。
待云烟走开,北辰霁极其嫉妒地用手肘碰了碰林傲雪的胳膊,酸溜溜地说道:
“诶,云烟姑娘怎么总爱与你亲近,明明你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哎~”
他说着,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林傲雪瞥了他一眼,顺势再蹬了他一脚。
刘猛手书了一封战报,托人快马加鞭将前日的军情和战况传回邢北关,对于付勇战死一事,他心里也慌乱不已,恐怕得落个护主不利之罪,但当时付勇呈一时之勇,葬送了那么多战友,究竟如何评处,还得看北辰隆决策。
将战报发出之后,一众兵卒就留在永安,打算再将养两天,就启程回邢北关。
结果一日后,从邢北关传回来的急报让刘猛大惊失色,他匆忙找到林傲雪北辰霁等众,将北辰隆传来的急报告诉他们。
就在他们被蛮族堵截,艰难撤出战场的这两三天里,蛮族大军再次来袭邢北关,他们兵分三路,从三个不同的方向进攻,有一举破城的架势。
如今邢北关战事危急,蛮族之人已经打到了邢北关的城楼下,北辰隆命令林傲雪等人速速经鄱岩回到邢北关,点名务必带回北辰霁。
虽然外边天色已晚,但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林傲雪等众立即收拾好东西,准备连夜赶路去鄱岩。
云烟对林傲雪他们这般紧急的军令也感到十分诧异,但她还要留在永安继续压制镇上的时疫,便没有与林傲雪等人顺道回邢北关。
林傲雪等众匆匆辞别云烟,又向小院的女主人道了谢,便离开永安,因为队伍里伤兵数量众多,行进速度不快,耗费了两日时间,才堪堪赶回邢北关。
他们刚刚抵达,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立马被北辰隆召集过去,督军杨近简明扼要地告诉他们眼下的战况,说蛮人研究出一套盾阵,于箭雨中冲到邢北关外的护城河。
弓箭手放了近万支箭矢,对敌军造成的伤害却微乎其微。
蛮人放下长长的云梯,搭在护城河上,悍不畏死地冲城,虽然在渡过护城河的过程中死伤惨重,但他们也依靠这种牺牲成功地冲到城墙下,开始大规模地攻城。
北辰隆的脸色十分难看,言道因为前段时间京中送来的物资过少,营中资源短缺,要不了多久,邢北关的箭就要用完了。城楼上的弓箭手肯定抵御不住蛮族如此强的攻势,只能继续朝城楼增兵,与蛮人硬拼刀剑之利。
林傲雪眉头紧皱,看样子邢北关的形势比他们来时所预计的更加凶险,这些蛮人往年都只在边境游击,偶尔突袭一下村庄,抢抢粮食,少有这般大军来袭。
而今年,从初春之战开始,每过一段时间,蛮人都要来尝试攻城,一次比一次凶猛,他们就像是在试探邢北关的余力,然后养精蓄锐,意图一举破城。
北辰隆下令死守邢北关,不能让蛮族破城。除非伤重到已经无法战斗的士兵,其余人员全都投入战场,林傲雪伤未好全,就必须披甲再战。
这一次的战事不同于往日,北辰隆还是露出了他的私心,他让北辰霁收拾好东西,然后派了几个侍从,想让北辰霁退到邢北关后面的宜平暂时避一避,等蛮族退兵之后再回来。
北辰霁被北辰隆这样的安排气得跳脚,当众与北辰隆吵了起来,他怒斥北辰隆:
“当初我既然决定参军入伍,就有可能战死沙场的觉悟!你难道希望你儿子像以前一样,是个毫无担当,毫无血性的懦夫吗?!”
北辰隆非常犹豫,他之前希望北辰霁参军,是不想让他继续消沉,自我怠惰下去,也有意培养他,让他在军营里磨炼一番,但他又有私心,想让北辰霁尽可能比避开必死无疑的战况。
前几日付勇不听撤退的命令,险些将北辰霁所在的队伍全部葬送进去,就已经让他心慌至极。
北辰霁是他的小儿子,也是他唯一一个儿子了。
老大北辰威、老二北辰霖都戍边而死,历练虽然重要,但还是以性命为优先考虑,他已经老了,再也经受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了。
于是,尽管北辰霁极力反对,他还是决意送北辰霁去宜平。
侍从上前欲架走北辰霁,不料北辰霁突然出手,打了侍从一个措手不及。
北辰霁这半年多的时间来,从未懈怠,功夫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在侍从来不及防备的情况下,轻易夺了侍从的佩剑冲出屋子,径自上了城楼。
北辰隆大惊失色,亲自追了出去。
蛮族攻势越发凶猛,城楼上战况激烈,人潮涌动,到处都是伤兵,北辰霁一上城楼,便淹没在乱兵之中,北辰隆慌乱之下,每走一步都捞着一个人问:
“你看到北辰霁了吗?!”
城楼上往来之人众多,又有蛮兵虎视眈眈,谁也没有闲暇去看身边的战友究竟是何身份,北辰隆找了许久,也没见着北辰霁,他瞪圆了铜铃般的眼睛,又气又急地怒声咆哮:
“死守城楼!!”
战况激烈,一直持续了三天两夜,邢北关的将士们前仆后继,死伤惨重,林傲雪因肩伤的缘故,身手受到极大限制,好在邢北关的城楼易守难攻,她刀枪所及之处,无人能攀上城楼。
尚武又挨了两刀,待蛮族退兵,他已经完全成了一个血人,邢北关城楼上鼓声响起之时,他脱力地倒在血泊里,还是他身旁稍有余力的士兵架着他下了城楼。
北辰隆派了许多人寻找北辰霁的下落,最后在一众乱尸中发现了陷入昏迷的北辰霁,他身中数箭,气息奄奄,眼看命已垂危。
北辰隆立即找来营里的军医,红着双眼命令军医为北辰霁医治,军医颤着手拔去了北辰霁身上三支箭矢,诊断之后却拿着其中一支黑色的羽箭,战战兢兢地说:
“此箭箭尖有奇毒,属下医术不精,外伤可愈,但这毒却祛不了。”
闻言,北辰隆震怒之下,愤恨至极地扇了军医一个巴掌,将其打得踉跄倒地,耳侧嗡嗡鸣响。
北辰隆又找来了邢北关里的大夫,却没有人能有把握救回北辰霁,只言能拖一拖,延缓三五日。
这个结果无疑令北辰隆伤心欲绝,他已经死了两个儿子,难道小儿子也要死在战场上吗?
就在北辰隆来回踱步,手足无措之际,林傲雪等人也听说了北辰霁的事情,一下城楼便匆忙赶了过来,千户刘猛想起先前在永安镇时的奇遇,便主动进言:
“将军,属下知道一人医术高超,兴许还可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