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
海湾闻言一怔,看看自己的蓝色牛仔裤和白t恤,随即想起进门到现在还未来得及换衣服。
他悄悄嘀咕了一句“洁癖”,跑回卧室换了身家居服回来,问他:“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六点。”迟归卷起两套衬衫放进行李箱,调好密码锁,道:“我走以后,餐厅的事都交给新来的厨师。老陈把你和许鹤安排在同一天,他挺懂分寸,让他带带你也不错。”
“我会跟他好好学的。”海湾走进衣帽间,帮他把收拾好的行李拎出门,搁在门口的角柜边。
迟归去厨房削了一只鲜红的水蜜桃,切成碎块后加糖和咸柠檬腌渍半日,添水放到电子炉上煮着,又洗了根牛蒡擦成丝问:“会洗菜么?”
“会啊。”海湾跑到跟前,拿起盒子里的娃娃菜说:“这有什么不会的!”
“用这个洗。”迟归从窗台上的陶瓷罐子里舀了两勺蔬果盐撒在不锈钢盆里,再用清水稀释后递给他,“把那盆菜都洗了,洗干净,别像上次刷碗似的。”
海湾搓着香菇伞盖扁嘴道:“上次不就留了两滴水在碗底,还是干净的水呢,你都说了好几次了。”
迟归抿着唇不作声,翻出板刷,熟练地给小青龙洗过澡,又抽出虾线、剪掉虾头,扔进了旁边烧开的热水中。
从前隔着窗户偷窥,海湾觉得他做菜时的派头讨人嫌得厉害,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反觉得他动作间颇有风范。
譬如此刻,他正往锅中撒盐,左手微微遮在胸前,右手轻轻晃动,颈边筋脉绷直,全神贯注的样子性感至极。
迟归捞出龙虾,换水熬煮片刻,兑进些许白兰地,将虾肉拨出来碾碎重新丢了进去。他手里不知何时变出一把木勺,缓缓搅动几下,舀了些汤凑在海湾唇边。
“尝尝味道。”他声音淡淡的。
海湾心里顿时烟花漫天,尖着嘴尝了一小口,竖着大拇指道:“好鲜!”
迟归关上火,端走龙虾高汤,换了一只深口锅。待锅烧热,他倾身越过海湾,拿来橄榄油倒了些在里面。
“洗好了么?”
“好……好了。”
“拿过来,这些菜不用改刀,香菇划个十字就好。”迟归接过盆,三两下处理好蔬菜,将方才腌过的牛肉片铺在平整的锅底文火慢煎。
海湾沉迷于食色无法自拔,愣愣看着他,老僧入定一般。
锅底“滋滋”冒着白汽,神户和牛焦香四溢,迟归将各色食材码进去,淋上一层日本酱油,又将熬好的龙虾汤悉数倒在锅里。
“去把酒精炉点上。”他盛出煮好的水蜜桃,凉水隔盆冷却后,舀了一勺放到透明水晶杯里,丢进两颗冰块和鲜桃,又倒了些气泡水冲开,递给海湾道:“你别喝酒了。”
晶莹剔透的方口水晶杯上錾着繁复炫目的罗马花纹,四壁气泡充盈,底下一层粉红色蜜桃柠檬酱,颜色随着高度渐次透明,一块嫣红桃条在水中浮浮沉沉,杯沿边还嵌着片嫩黄色的鲜柠檬。
“你还真是心灵手巧啊!”海湾端着杯子在灯下细赏,很想拿出手机拍张照,又怕引起他的耻笑,撕开黑白条纹的吸管插了进去。
“想拍就拍吧。”迟归竟看穿了他的心思。
海湾飞也似的跑进客房,拿来他的冰裂纹手机找准角度拍了两张照片,傻笑着说:“真好看,可以吃了么?”
迟归拿来两只碗,一只磕进一个鲜鸡蛋,打匀后给他:“可以了,先吃煎牛肉,一会儿煮老了。”
海湾鼻端缭绕着四溢的香气,早已食指大动,夹起热锅里的牛肉直接塞进了口中,一面含混不清地喊烫,一面吐着舌头去叼吸管。
“蘸蛋液吃。”迟归捞出牛肉放进他碗里,“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别放……”海湾看着裹了蛋液的牛肉片,愁眉苦脸道:“我不喜欢吃生鸡蛋,好……”他顿了顿,没能说出“恶心”两个字。
迟归又给他夹了一筷,循循善诱说:“这个不一样,甜而不腥,你试试看。裹着蛋液吃不怕烫。”
若换作平时海湾一定不尝,但此刻他开口,语气还那样温柔,别说生食鸡蛋,便是吞玻璃,只怕他也咽得下去。
“那我尝尝吧。”他脸上的表情像个英勇就义的战士,飞快地咀嚼两下,细细辨出味道,不禁眼前一亮:“哎——还真挺好吃的。这是什么吃法呀?”
“寿喜烧,就是日式火锅。”迟归扯扯嘴角,端起盘子里剩下的牛肉浸入汤中,“刚才那个是煎过的,这个是直接煮的。”
酒精炉火烧得旺,红白相间的和牛薄片一烫即熟。海湾吃得不亦乐乎,他口重,在蛋液里加了些酱汁,连蔬菜都捞得干干净净。
迟归只动了几筷便胃口不再,杯中清酒却一直未断,神色莫测地看着他说:“你还挺能吃的,不论吃什么,都像刚从难民营里逃出来的一样。”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海湾咽了口牛肉抬头看他,脸色被热汽熏得红扑扑,小巧的鼻尖上挂着几颗汗珠。
“不夸不损,感慨一下而已。”他不着痕迹地伸出胳膊,修长手指抹去他的薄汗,看来却像在刮他鼻梁,仿佛情人间亲昵的小动作。
海湾瞬间滞住,抿抿烫红的嘴唇,道:“呃……我、我,那个……有事想问你。”
“又是什么事?”迟归起身走到水池边,洗过手坐在沙发上道:“说吧。”
“我找着那个身上有痣的人了。”海湾拿过玄关边搁着的影集给他,收拾着碗筷说:“你看和服那张,那个躺着的人就是他。”
迟归翻开看了看,皱眉问:“你看不出他是谁?”
“看不出来。”海湾摇摇头,把碗放进洗碗机,道:“人太多,也不露脸,分不出谁是谁。我有时候连我自己以前的照片都不认识。你帮我看看,这人我怎么找他?”
“这还不简单?”迟归把影集扔到桌上,食指在沙发扶手上慢慢敲打着,“工作室出过的所有和服主题写真,拿来翻翻就是了。”
海湾挠挠头,踌躇道:“就是这个难,工作室的写真不在中国发行,我们都没有实物。电子版我也没权限进管理文件夹看,每个人都只能拿到自己的。我都不明白,他们从哪儿弄的我照片。”
“原来以为不可能是模特,因为模特拿不到别人的照片。这个判断绝对没有错,但偏偏这人正是工作室的模特,这说明什么?”室内只有厨房亮着一盏灯,迟归的半张脸没于黑暗,夜色似轻纱笼罩着他,置身其中愈发显得孤冷。
海湾收回遐思,懵然问:“说明……什么呀?”
“笨。”迟归捏捏太阳穴,转过脸看他:“说明干这事的不止一个人,你们工作室肯定还有别人和他共谋。”
“哦,确实是。”海湾默默良久,还想问他昨天那个吻,脚在地上踢踏许久,仍旧没能问出口。
迟归坐在沙发上,仰着头闭目养神半日,起身回了卧室。
厅里空空荡荡,五百平的房子只住一个人,实在难以想象一直以来他如何自处。
海湾走到他方才坐的位置前,摸了摸迅速回弹的地方,竟连一分热度都无。他倒在上面,蜷起身子蹭了蹭。
“你在干什么?”头顶忽然传来一声。
海湾吓了一跳,尴尬地爬起来,拍拍沙发边,支吾道:“我呃……我累了,躺会儿。”
“去把指纹和视网膜录进去。”迟归指指门锁,“自己在家看好门,丢了东西拿你是问。”
“我知道了。”海湾走到门口,偷偷咕哝道:“拿我是问也没用,反正我赔不起,能怎么着。”
“你说什么?”迟归耳力极好,走到卧室外又瞪了他一眼。
海湾讪讪道:“啊没……没说什么,我说我一定看好门,不然东西丢了我赔不起,有我在贼一定不敢怎么着。”
迟归没和他一般见识,径自进了卧室。他换下衣服洗过澡,出来看了看桌上的手机,最新消息来自jennifer.
「迟总,庄医生的预约已推迟到周六下午四点。」
「知道了,你把许鹤的详细资料发给我,明天早上我要带上飞机。」
点下“发送”键,迟归上床开始数羊。
墨菲定律里有一条说,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有可能发生。数到第八百只,迟归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门外又传来“笃笃”声。
海湾犹豫再三才下定决心来敲门,他已经预估到迟归开门后的反应,但相处得越久,越觉得这座冰山下埋藏的似乎是一颗柔软的心。
人一被善待,便容易肆无忌惮。
岂料迟归推开门,一把提起他领口,将他压在墙边恨恨道:“再在半夜敲我门,小心我真打你!”
“你才打不过我。”海湾不甘示弱地迎上他目中的凶光。
迟归嗤道:“打别人两说,就你这样的,一只手足够。”
“胡说八道,吹牛。”海湾右手被按在身后,左拳挥出直取他棱角分明的脸。
“打死犟嘴的,知道么?”迟归挡住来势,反手将他左肘也弯在了背后。
海湾被他制住还张牙舞爪,直到被他一只手压塌了腰才“嗷嗷”求饶:“疼疼疼——放开,放开我!”
“嘴还硬不硬了?”迟归的失眠气尽数撒在他身上,“说话,还倔不倔!”
“就不说话,就不说。”海湾说完才反应过来,羞愤地“哼”了一声。
迟归换左手控着他,右手在他撅着的屁股上打了两下,戏谑道:“怎么样,还犟不犟了?”薄唇贴着他耳根呵气,“再动小心我现在把你上了。”
“别……别……”海湾趴在冰凉的墙上,闷闷道:“我找你有话说,是你先打人的。”
“还想说什么?”迟归终于松开他,抱肩倚到了门框边,“一次性说完。”
海湾维持着趴伏的姿势,手指抠着锁扣板,晶亮的眼睛看着他说:“我想问你,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亲我?”
迟归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的月亮,漠然道:“不为什么,心血来潮,就亲了。”
“心血来潮……”海湾噙着嘴角,低头又问:“那你为什么心血来潮?”
“说了不为什么。”迟归盯着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你是跟我睡过的人,吻你那一下,你就当是合同存续期间履行的义务罢。总之,以后不会了。”
海湾望着他眨了眨眼:“没听懂。”
“就是说……算了。”迟归推着他脑袋往客房走,“你就当我不小心摔一跤,正好蹭着你了。”
“‘就’当?‘就’不行啊。”他扭着脖子使劲看他,“我‘就’不了,怎么‘就当’啊?发生的事儿,没法‘就’。”
迟归顿了顿,问他:“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反正不能‘就’。”海湾走进客房,扶着门说:“你不说清楚,我睡不着觉的。”
“我说得很清楚。”迟归拍拍他脑袋,“就是心血来潮,睡过的人在旁边,顺便就亲了。你要是不乐意,可以亲回来。”
他说得一本正经,比无赖还无赖。
海湾脑中“嗡嗡”响,久久不能动弹,终于在迟归转身的一瞬跳上前,大着胆子吻了吻他唇角。
“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