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睡觉这件事,若非别有所图,谁睡谁都一样,不过是成年人的正常需求。海湾没有矫情到哭着喊着让迟归负责的地步,也并不因此觉得自己吃了亏。
他心里难以接受社交糜烂,可真若情到浓时,睡了就睡了。看迟归的神情更不当一回事,他也犯不着纠缠。
海湾稳稳心神,道:“睡……睡了的话,啊,是吧。”
“嗯?”迟归听不懂他模糊其辞的暗语。
“就翻……翻篇儿了。”海湾慌张地吞下两只肉粉色的虾饺,想想又问:“我昨天,嗯……怎么就……就和你睡、睡了呢?”
迟归搁下咖啡杯,负手说:“你昨晚喝得烂醉,回来洗完澡就缠着我不放,非要把我往床上推。我看你求得可怜,就把你睡了。”
“……”海湾埋头在红豆沙碗里,藏起他比虾饺还红的脸颊,问道:“我居然……那我昨天晚上,说什么话了没有?”
迟归盯着他偷偷向上觑的眼睛,摇头道:“没有,只说还想睡。”
“我——”海湾益发无地自容,恨不能抽自己两嘴巴,“对不起啊。”
“不必。”迟归道,“我正要跟你谈谈。”
海湾两手抓着椅边,紧张地望着他:“谈……什么呀?”
“就谈我睡你这件事。”他的口吻冷静而严肃,仿佛在侃侃而谈新一轮的投资项目列表,“虽然是你求我,但你当时神志不清,无民事行为能力,我这么做属于趁人之危,实在不妥。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我从未打算推卸责任。这件事我欠你,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满足的,尽管开口。”
他的意思是,他们仍需回归权力层级明确的交易关系。他可以一掷千金买良宵,自己却只能做他的梦中榻上宾,夜里伺候得好,白天便可以拿着钱滚蛋了。
海湾起初万分震惊,但却丝毫不觉得懊恼,甚至心底还有些微的窃喜。能与自己喜欢的人互相取暖,被他温柔地对待,无论是否清醒,也不管过后会不会后悔,他都觉得与有荣焉。
而现在,他如坠冰窟,到底是自作多情了。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海湾抬起头,放下筷子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死缠烂打,就当没发生过好了,你不用太在意。”
“不行。”迟归面无表情地摆摆手,“你心宽是你的事,我从不欠人。既然你没什么想要的,我就只能给你你没有的。你现在在工作室,月薪多少?”
海湾一怔,起身道:“我不要钱!”
他缺钱,喜欢钱,但不至于用这种方式赚钱。
“我知道。”迟归眼神不容质疑地落在他身上,“回答我的问题。”
“我……”海湾被他审视,情不自禁地坐了回去,垂头道:“我们不是算月薪,是按基础工薪,加上杂志销量,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补贴来算钱。”
迟归当然知道他的薪酬如何计算,连他的薪资明细都还躺在他的私人邮箱里,“你对你的财务状况,难道没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海湾扯扯自己的头发,去他卧室桌上取来纸笔,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递给了他:“就差不多这些吧。”
“这些加起来,折合人民币每个月不到一万五。”迟归扫了一眼他的笔迹,接道:“你每个月房租四千五,加上物业、水电燃气费,堪堪能剩下一万。除了住,还有衣、食、行,以你的生活标准,每月一千绰绰有余。还剩下差不多九千,但你还有负债。”
“你怎知道?”海湾原本的羞愧被惊讶取代,瞪着眼睛问他:“谁告诉你我有负债的?”
迟归无所谓地说:“你昨晚自己说的,但没说具体欠多少钱。”
“我连这个都跟你说了?”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捂着脸道:“我简直……不算零头,每个月八千六。”
“八千六。”迟归点点头,条清缕析地说:“也就是说,你每月的可支配金额只有不到四百块钱。这意味着你的生活不能容许任何意外,否则你都将走投无路。说得直白一点,如果你现在走在路上摔一跤,你就入不敷出了。”
他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冷淡,苦难在他眼里好像不值一哂。
中央空调传出细微的声响,室内气温照旧低至二十度。分明是仲夏时节,坐在屋里却觉得冷入骨髓。
海湾指尖冰冷,周身毛孔在空气中收缩,凉如一泓秋水。他低着头沉默良久,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知道他的人生犹如泥潭,任凭如何挣扎,依然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如此不名一文的人生,他又何必回以一顾。
迟归不疾不徐地说:“我想告诉你,不论我给你什么,你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贫困,等于丧失选择。
海湾深知,他说得不错:“我明白了。”
“那我们可以谈一些正事了。”迟归从厨房边的吧台上拿来一张纸给他,“你的工作平心而论收入不低,当然,是对于你的资历而言。但你的需求显然更高。你有大量的时间,完全可以再兼一份职。”
“我知道,可——”
迟归及时打断他:“你不用说,我大概猜得到情况。所以这就是我给你的,一份入职申请。”
“入职?”海湾愕然,“去哪儿入职,我能干什么?”
“申请上写着呢。”迟归示意他将纸翻过来看。
海湾依言照做,见上面已经填好了他的个人信息,龙飞凤舞的大字,不用问也知道出自谁手:“你让我去你店里当服务生?”
“如果我没猜错,上次在山上看见你,你是去酒店应聘。”他用的陈述语气,显然成竹在胸。
海湾怕被他盯着,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他的身体,直看到灵魂深处,所有的心思秘密都无所遁形。
“是,但是……”他嗫嚅道,“他们没要我。”
迟归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不出安慰,也寻不到嘲讽,他颔首说:“可以想见,如果是我也不会用你,这和你的能力无关。用人单位有其自身的考量,规则既然订了,轻易不能打破。”
海湾嘀咕道:“那你还要我去你餐厅。”
“我的餐厅,规则由我来订。”他的反应并不出乎迟归意料,“而且我那里的客户群和酒店不同,需要的员工也不同。比起经验和学历,我更看重长相和态度。”
他如此不加掩饰地说出“长相”二字,反倒让海湾怔忪:“你要长相好的?”
“当然。”迟归看了看腕表,大抵是觉得时间充裕,续道:“我招的是服务生,一店之门脸,长相不好怎么能胜任?你去过店里,该知道在那里消费的是什么群体。比起普通餐厅,他们的需求更加复杂多元。”
“但你放心,我也不是皮条客,不会弄个私人会馆介绍人来非礼我的员工。你们在这里,要做的就是赏心悦目、周到谦逊。不需要俯首帖耳、奴颜卑膝,这里不是旧社会的府邸,你们有健全的人格和充分的权力。假如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餐厅也有完善的救济手段。”
海湾越听越感概,给他打工,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那天他还和陆远舟玩笑,说要是有个那样大方的老板该多好,眼下正巧遇见一个。
“我过去都做什么?”他心动了。
迟归正色道:“这个是我要跟你谈的,假如你把这里当作混饭吃的地方,那不必了解太多。因为你是我带进去的,别人不会对你如何。但比起这样,我更希望你把这里当作跳板。”
“跳板?”他难道是要让他借此向上走?
迟归正是这个意思:“人往高处走,你不可能永远待在我这里。你不要小看服务生,我的餐厅,服务生也可以独当一面。而我的员工态度很重要,除了对客人温文有礼,更重要的是如何对待这份职业。”
“我希望你能从中学到一点东西,将来去别的地方,这段经历可以帮你走得更远。你的人生高度已经注定,但宽度尚可自行拓展,全看你怎么做。”
海湾听得热血沸腾,仿佛被人打了一针鸡血。迟归的话是否是鸡汤他不关心,只要拿到勺子,他便心满意足。
“你为什么忽然对我这么好?”他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你真是个好人。”
迟归不屑道:“那是因为我睡了你,自作多情是你第一要改的毛病。这份工作切忌自我关注过剩。我说过了,既然你没什么想要的,我只能给你你没有的。”
海湾默默翻个白眼,扁嘴“哦”了一声。
“你的工作不会很忙,一天三桌客人,随时可以请假。”迟归起身走到门口,一面换鞋一面说,“下午拿着入职申请去报道,行政办公室的老陈会帮你办好手续。把桌子收拾干净,剩饭倒了。昨天你洗的碗有残留的水渍,今天不要再有相同的情况发生。”
海湾迭声答应着,倚着角柜目送他转过走廊,方关上门。
第一件事情是通知陆远舟,他跑回房间翻到装衣服的纸袋,摸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那边传来阵阵忙音,海湾重播一次,对面才透出陆远舟慵懒的声音:“喂——谁啊?”
“是我啊,你怎么还在睡觉?”海湾看看表,刚七点一刻,“哦我忘了看时间了,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什么事?”陆远舟翻个身,很有些烦躁,“这么高兴。”
海湾“啧”了一声,道:“我跟冻蜗牛……睡了。”
“嗯——”话筒里的声音顿了三秒,突然一声暴喝:“什么?”
幸好海湾颇有先见之明地将手机拿开了,他揉揉险些失聪的耳朵,咬着嘴唇说:“就是昨天晚上,我回来好像就……反正就这么回事儿,他说的。”
陆远舟坐起身问:“你确定吗?是他亲口跟你说的?”
“不确定。”海湾对着空气晃晃脑袋,“昨晚的事儿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你给我吃的那玩意儿劲儿太大了。但是迟归亲口跟我说,他说他把我……不是,他和我睡了。”
“他不会是逗你呢吧?”消息太过耸人听闻,陆远舟很是怀疑,“他说他把你睡了,那你自己没感觉吗?”
海湾茫然不解:“什、什么感觉?”
“你傻么?”陆远舟彻底无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你……感受感受,后门——就那儿——没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疼,要不然就是感觉怪怪的。”
“好像……”海湾走到落地镜前,回头看了看自己裹着牛仔裤的屁股,又望着天花板感受了许久,纳闷道:“没什么感觉啊。”
陆远舟也不十分确信:“不会吧……难道他技术这么好吗?”
海湾苦思冥想良久,肯定地说:“应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