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升起,天气放晴。
秦思思和寻皆允随接人的车马,很快抵达宜州。
城门外,随行车马早先得了相爷的指令,方才讲:“宜州离洛阳不远,二公子和覃小姐就在宜州城玩玩,元宵前回去罢,交州路远,二位还是别跟来了。”
说罢,马鞭一扬,便通二人告别继续赶路了。
秦思思和寻皆允进了城,在客栈歇了歇脚,便听到好多人兴致勃勃地闲话家常。
“听说了没?刘厨子家的小女儿疯疯癫癫这么多年,居然好啦!”
“我晓得,年前来了一对夫妻,说女儿身上阴气重被一只恶鬼缠身多年,做法驱鬼后就好了!”
“太灵了,这两位半仙现在何处?我想去拜访拜访,实不相瞒我近来财运不济……”
交头接耳的食客便回,刘厨子盛情款待,他们就暂住在刘厨子家。
客栈果然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秦思思喝了口茶解渴,便问了路找去了刘厨子家。
果不其然,那客栈八卦里做法驱鬼的半仙夫妻就是孟映岚和公孙弈。
刘厨子就在宜州最大的客栈做主厨,家里挺有积蓄,院子挺大,招呼孟映岚他们绰绰有余。公孙弈推开门见到秦思思二人时,愣了一瞬,方才把人迎了进去。
孟映岚正在庭院里和刘厨子家小女儿玩翻花绳。
抬眸见到来人,大吃一惊:“欸?你们怎么找上我的?”
她第一反应是寻皆允的病,以为落下后遗症,指着他紧张问秦思思:“是不是他犯毛病了?”
“不是,不是。”秦思思连忙摆手。
秦思思看了眼寻皆允,羞涩启唇:“我们……要成婚了。”
“欸?”孟映岚呆住。“这么快吗?”
寻皆允反问:“快?”
“噗,邀请我们去参加喜宴的吗?”
秦思思点了点头。
目光扫到她的空荡荡的腰侧,没有看到她的银铃,果然借给叶凌了吗。
于是紧接着随口而问:“你的银铃呢?”
孟映岚顿了顿。
秦思思:“我前几日在叶先生腰上看到和你腰上很像的银铃。”
“便是我的。”孟映岚答。
状似不经意又问:“叶先生借去做什么呀?”
没料想孟映岚摇了摇头:“我也不甚清楚。”
“我记得银铃是你的法器,贴身带着,为何借给他?”
“这是个交易。”孟映岚笑道,“曾经我是个哑巴,他有办法让我说话,唯一的要求是:借我的银铃一段时日。”
寻皆允静静听着,眸色微动。
秦思思欲言又止,想了又想,还是将多日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我之前失足掉进去一个湖,回来后总会重复做一个梦,还是那个湖底,四周是一团团浮动的透明光影,而后就会慢慢听到清脆的银铃声……就好像是岸边传来的,越来越清晰……”
“哦对了,是冬日的冰湖,湖面结着冰块,莫名其妙冰面碎裂,被一股力拉进去了又合上了,我在湖里却是亲眼看到那些浮动的光影的……”
公孙弈夫妻听罢,却皆是不解。孟映岚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她的阴铃有结魄聚魂之能,若是她的银铃,那湖底的极可能是残魂散魄……但她只闻其声,未见其形,她无法分辨湖底的光晕是什么,也无法分别是不是她的银铃。
即便是她的……
把银铃借给叶凌的那一刻,他拿着她的银铃做了什么,她无从得知。
遂,她只是有所保留地回答了秦思思。
“我摇铃作法,便是感召到了魂灵,要么驱鬼引灵,要么招魂结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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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思思的梦没有得到解答,虽然无所获,但她也达到了另一个目的:邀请孟映岚来参加自己的婚礼。告知成亲之日定在立春,她们夫妇答应会在婚宴前起身,及时赶赴洛阳参加喜宴。
寻皆允和秦思思折返回洛阳,宜州离得近,快马两日便回去了。
到了相府门口,已是暮色低垂。
秦思思在马上昏昏欲睡,到了洛阳回了相府,是被寻皆允抱回广碧小筑的。一沾床,秦思思眼皮子半阖,就要睡过去之时,寻皆允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两个人贴在一起,寻皆允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眼帘:“睡吧。”
寻皆允低眸,怀里的少女唔了声,抬手挠了挠腮,拂去颊畔的碎发。
低下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低问:“书里我和你的命运走向是什么?”
少女没有应声,闭着眼睛陷入黑甜的梦乡。
这一路回来,他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抱歉了。”他凑身吻了吻她的发稍。
话罢,掀开被子悄然起身,往书架的方向走去。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堆杂书之间,藏着秦思思几乎每日记录的书册。他不动声色地摸出书册,缓缓翻开,从上次看的翻到了最后一页,视线停在叶凌二字上。
他几乎是轻易地捕捉这两个字,因为叶凌近来的异常,寻皆允也心生疑窦。
书里写:【叶凌是boss,我会替阿允挡刀?充当挡箭牌?肉身献祭?然后回家。】都是充满疑问的问号。
肉身?她所在的这个身体是覃思思的。
他所爱的灵魂代替覃思思生长在这个躯壳里,这个肉身这个躯壳——
似乎是个绝佳的容器。
他师傅为何要借孟映岚的法器银铃?她的银铃也唤作阴铃,招魂结魄,若叶凌的真正目的是……替平阳聚魂结魄,然后引到覃思思这个躯壳里……
寻皆允眸色微动,不动声色地捏紧书册。
寻皆允低喃:“你不会丢下我的,对吧?”
他们彼此同生共死,思思不会舍得他死的,对吧。
管它叶凌目的如何,管他书里剧情如何进行发展。
我命由我不由天,不论他的命,还是思思的,都由他作主。做不了主,那就逆天改命。
寻皆允把秦思思的手帐塞回了原来的位置,悄声走到床边坐下,替床上酣睡的少女拢好被角,悄无声息出了门。他决定再去九洲池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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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的遮掩下,寻皆允偷偷潜入了皇城后苑林,径自往九州池的岸边行去。
已是夜浓,盏盏宫灯亮起,洒下一地暖黄的光影。
寻皆允藏在花圃间一颗巨树后,遥遥望去,九州池上的曲栏回廊上,光晕点点,一群掌灯的宫婢正在廊上行走,往湖中心的凉亭走去。凉亭里面好像有贵人在赏夜景。
他往反方向行去,打算找个隐蔽的、湖中亭注意不到的地方潜入湖底看看。
往岸边走,寻皆允刚要潜下水,水里忽而腾起小小的水柱,水柱盈漫上岸,透明水形涌动着就好像一个半个身子趴在岸上的人。水形幻作实形,是无支祁。
他在唇边竖起食指,朝寻皆允低低“嘘”了一声。
无支祁指了指湖中岛,压着嗓子小声道:“我跟你说,我看到有个人影往岛上的瑶光殿去了。”
寻皆允发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老子还想问你呢。”无支祁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寻皆允起身欲走。
“哎哎哎,别走啊,既然遇见了咱们一起啊……”
无支祁无聊得快发芽,终于逮住了个熟人大倒苦水。
“老板丧尽天良,这几天日日让我跑宫里来盯梢,也没看出个鸟来。”
寻皆允蹲在岸边,指了指瑶光殿:“你不是看出那里有人影?去啊。”
无支祁狂摇头:“不是,我涌到了瑶光殿的水边,那个人要疑神疑鬼跑殿内去了,我善于在水里行动,上了岸无疑打草惊蛇……”
他讪笑两声:“二公子啊,您倒可以试上一试。”
无支祁的话未落,寻皆允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这家伙这么心急做什么,听人把话说完嘛。
摸了摸后颈,无支祁身体渐变透明,他重新钻入水里,化作一道水波和九州池的水混为一体,往湖中岛上的瑶光殿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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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皆允悄无声息跑进了瑶光殿内,还未站稳,一道灼人火浪扑面而来。
他侧身躲过,一簇火焰险险擦过他的侧脸。
“又是你!”捂得一身黑的黑影歆淳大喊。
雌雄莫辨的嗓音在空荡的大殿之内回荡。
只闻其声,不见有人。
歆淳躲在大殿的某个雕画柱子后,高声问:“你不认为你的好奇心过甚吗?又跟来做什么,还有谁?我给你们的警告当耳旁风。”
寻皆允默不作声地朝她的方位行进。
快走到歆淳的身边一刹那,黑影轻跃在他眼前,寻皆允登时反应过来,二人过起招来。
寻皆允游刃有余,一边接招,一边细细打量她,心中思忖,眼前的人步步杀招,显然是在掩护什么。
歆淳逐渐吃力,额角留下细密的汗珠,她转攻为守。咬牙道:“你们谁也不能坏我大计,谁也不能!”
“什么大计?”寻皆允冷笑问,“复活你们可怜的公主吗?”
他说的是你们,你们的公主。
歆淳一时愕然,须臾间少年的剑光挥来,她往后躲闪间右大腿生生承了一道犀利冷冽的剑气。腿上黑色布料裂开,血水汩汩流下。
“你还知道什么?!”
惊鄂慌乱间,寻皆允掠起,急速朝她靠近,掀掉了她的口罩,露出一张妩媚英气的脸。
她是个女人?
女人转身欲走,寻皆允看到她一晃而过的侧脸,耳根之后是一个六芒星图案,青色的,像是纹上去的。
寻皆允愣了一瞬的心神。
歆淳捂住大腿,咬牙暗暗施印,一簇火焰在她眼前的黑石地板缝之间腾腾升起。霎时绵延成一条火线,挡在寻皆允和她二人之间。
寻皆允的唇角扬起不以为然的笑意,好整以暇地问:“我问你,你和叶凌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