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从扬州来的姓公孙的夫妻,众人心中皆有了猜测。
“明日去国公府见见这对夫妻吧。”
第二日,闻芸寻亦许借由拜见国公夫人,带着秦思思和寻皆允一起入府。
闻芸夫妻俩顺便把那塞的小妾送回去,和国公夫人说些体面话不至于落得太难看。寻皆允和秦思思则直接前往公孙夫妇住处,探一探是不是公孙弈夫妻。
国公府的家仆直接把他们引到了世子爷生前的住处:“他们二位正在里面作法呢。”
秦思思寻皆允未踏进门,便已闻清脆空灵的银铃声阵阵。
走进去一看,果然是公孙弈和孟映岚二人。
在一旁默默等二人“作法”完,孟映岚转头,朝他们二人招了招手。
“你们的消息可真快。”原本在洛阳呆个两日便走,结果寻家的人听闻风声找上来了。
孟映岚在世子爷门前的阶上席地而坐,公孙弈也一同坐下来,专心致志替她理微乱的头发。
寻皆允:“你们怎会来洛阳,还出现在国公府里?”
孟映岚指了指某处,寻皆允抬眼往她背后的屋子里看去,一道透明的魂魄正逐渐消散,那模样他认识,便是死去的世子爷。
“你看得到吧。”
“嗯。”
“看清楚了么?”
“坊间传,国公夫人找人招魂。”
公孙弈笑答:“是让小孟招魂,不过小孟让他好好投胎去罢了。”
秦思思悄悄打量起他,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公孙弈,笑容清隽疏朗,有些憨直的傻气,却令人无法忽视,仿佛一道耀眼灼眼、积极向上的太阳。
“我来解决一段因我由起的孽事,阴差阳错,算是我简接造成了世子爷的死亡。”
孟映岚垂眸看了眼手里的玉佩,世子爷的孤魂一度附在上面,她已经把他从玉佩上逼现身,同他讲清楚,让他随阴铃声的指引,好好去投胎了。
秦思思骤然想起梦里帮助伥鬼的孟映岚,小声问:“你……可否来过洛阳,之前?”
孟映岚愣了一瞬:“受叶凌所托,来过。”
又道:“原本不想惊扰你们,解决完此事,我们二人便启程顺道去乌蛮一趟,你们与我有恩,我前几日联络上族老的儿子,我在想母亲如何救你的法子,或许他得知一二。”
自从从乌蛮逃出来,孟映岚便从未回去过。
秦思思不由问:“你相公不留在公孙家吗?”
公孙弈搂过孟映岚的肩膀,嘿嘿笑道:“以后我随小孟混,我们二人一起游迹四海,看遍山川湖泊,路上想想喜欢哪里,便在哪里买个小院儿定居。”
公孙氏得知前任家主复活后,皆是欣喜若狂,公孙祺一度战战兢兢,这家主的位子他心知肚明,众人皆认他这一脉德不配位……幸之公孙弈无心作家主,与他来讲,这家主之位反而是枷锁,他背负家族使命为之死了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要陪着小孟,不为家族,只为自己而活,为小孟而活。
了解清楚之后,秦思思和寻皆允出门先回了相府。
闻芸这边也把小妾还了回去,国公夫人面色不霁,那脸面撕不撕破没差了。接着便也回去了。
公孙弈夫妇把玉佩还给国公夫人,说了一番斯人已逝要放下心结重新生活,并传达了世子爷的话,国公夫人在闻芸这里碰了一鼻子灰,这两个人招魂把魂招没了,气得直接把二人赶出了府。
大门口,风吹起公孙弈的衣袍飒飒,他无所谓笑笑:“小孟,走吧,我们南下去乌蛮。”
“等等,我忽而想起件事,得须问问寻皆允。”孟映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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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轩,秦思思同闻芸讲了闹鬼的真相。
闻芸直叹气:“疑心病没救了!阿许总是查那查这,一和陈国公粘上千丝万缕,我便不自觉把简单的问题想复杂了。”
“不过你说,国公夫人没事给阿许房里塞小妾作什么?还要把你……”闻芸看向秦思思。
寻皆允倏而嗤笑:“说不定,她着了某人的道,替她出头了……虽然这位夫人没安好心就是了。”
国公夫人近来与谁走得近,她为何突然手伸得这么长管她们家的事,秦思思很快明白寻皆允的意有所指,他的意思是继母崔氏吗?在国公夫人耳边诉苦几句,煽风点火,假他人之手恶心人,自己不显山不露水,依旧两手清清白白好继母。
这个继母她了解得不多,只知道和原主覃思思私下走得近,非表面的和善。
原书前面对她的着墨也不多,只说她待人待物极为周到和善,虽是继母且膝下无子,却照顾相爷的两个儿子细致妥帖,无怨无悔视如己出,在洛阳城颇有贤名。
这时,吟翠来报,门外一对姓公孙的夫妻求见。
孟映岚走进来时,面色紧凝,将寻皆允唤到院子外。
“我问你几句话。”
秦思思正欲回去,寻皆允喊住她:“你等我。”
孟映岚看了她一瞬:“她能听吗?”
秦思思自动转过身去,脚尖有一搭没一搭踢地上的小石子。
“你问。”寻皆允掰正秦思思的肩膀,语气轻松。
“乌蛮族一向排外,外来之人一般会丢到毒瘴谷底……你可去过?”
孟映岚希望听到的答案是不,不然那种血腥残血无法想象……
寻皆允眸色微动,笑意散漫:“去过。”
心中猛地一惊:“你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不然我怎会站在这里。”寻皆允还是云淡风轻的笑。
“……”孟映岚沉默了一瞬。
“如何杀出来的?”
“体内的蛊虫觉醒,突然之间有了控虫的能力,遇神杀神,遇佛弑佛。”寻皆允顿了顿,“哦,代价便是,自此之后,我每逢生辰便会蚀骨之痛。”
“我知道了。”孟映岚抿抿了唇。
“最后一句,可知你母亲的身份?”
“尊贵圣洁的圣巫女,我怎能不知。”
“乌蛮族不能与外族通婚,我逃了……作为乌蛮族的圣巫女,更是一辈子不能成婚,终生侍奉神灵,祭祀祈祷族落昌明。”
“我母亲是个例外。”
孟映岚不再多说,淡淡颔首。
问完这些后,和公孙弈一同出了相府,离开洛阳,直奔乌蛮。
秦思思手心一片薄汗。
听罢二人平静克制的对话,却是想象不出的惊心动魄。
她抬眸看向寻皆允,正好与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少年眉梢轻扬,一派笑意盎然。
“想问我聊了什么?”
秦思思静了半晌,想的,她想了解他。
“嗯。”
二人慢步走出兰轩,路上,寻皆允缓缓启唇。
“乌蛮族排外,不能与外族通婚,子息繁衍越来越弱……”
“乌蛮族以女为尊,她们的骨头是圣洁的水揉成的,为了保证繁衍生息,乌蛮女嫁族人男性之后,可与外人繁衍后带回族内,渐渐成了族内一道不成文的规矩……至于这些生下来的孩子,视为血脉不纯,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成了最卑贱的奴隶……”
……
寻皆允的阿娘死去那一天,他失去了庇佑。
族老被人下了点毒陷入沉睡,最后一个保护他的人也不在,族中辈分极高的女人的丈夫们,他叫一声叔叔的男人们,对他吐了一口唾沫。
“小兔崽子,你生来理应沦为奴隶,知道奴隶需要做什么吗?”
竹楼底下,潮湿阴冷的土地为家,血脉不纯的奴隶会如此养到成年。
乌蛮无论男女十六岁视为成年,成年之后便会被扔到毒瘴谷底一起厮杀,谁活着,出谷的那一刻便承认他为乌蛮族人,可与族人一起沐浴神明恩泽,同享无上荣光。
山谷里有什么,活着出来的人,都噤若寒蝉,一辈子不愿再提。
七岁的寻皆允被扔到了毒瘴谷底。
谷里瘴气弥漫,对于结不成春珠的奴隶来讲,每呼吸一口便是剧毒。
山谷里猛兽神出鬼没,目之所及皆是累累白骨,他们化作恶鬼,死在谷里永远出不去,便会蚕食每一个进谷的活人。
在猛兽、人、恶鬼三方厮杀的修罗场里,寻皆允一个人活着出来了。
爬出谷底的那一刹,断崖谷口处,等到他的却不是承认与欢迎,那几个叔叔一脸不可置信:“他、他竟然活着出来了……果然是恶魔……”
“圣巫女生出此等污秽不堪的小杂种,这样的小恶魔,更加不能容于世间,神灵会生气的,我们得杀了他!”
单薄的衣衫湿透,浑身沐血,仿佛从血水捞出来的小孩儿,抖着瘦弱的肩头,双眼布满血丝,眉眼间疲惫不堪,一步一步朝他们行去,周身的蝴蝶翩跹。
男人们扬剑的那一刹,少年扬起手里的匕首,一刀封喉。
环绕匕首的蝴蝶四散而去,他盯着地上七零八落的成年男人尸体,目色空茫死寂。
过了好久,小孩儿喘着气,拖起一个个男人的脚,拖到写着[毒瘴谷]的后面,仿佛这样便是无事发生。
头痛欲裂,四肢冰凉,愈演愈烈。
他转身正欲往回走,回到自己家的竹楼之时,断崖边传来响动,走来一个青衫道士。
……
“叶凌带走了我。”
寻皆允讲完最后一句话。
秦思思的后背衣料尽湿,冷汗一片。
她悄悄抬手,拽了拽寻皆允的衣角:“幸好,他来了,你逃出来了。”
寻皆允垂眸看着被少女拽得晃动不停的衣摆,睫羽轻颤。
轻声应道:“没什么的,如今的我活得很好,没几个人奈何得了我。”
寻皆允看着秦思思,小心翼翼地再三试探:“你会陪着我的,对吧?”
秦思思静了片刻:“我会的。”
抬头看天,疏星寥寥。
她有留下来的选项吗,秦思思第一次思考起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