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和殿中开着窗，北风清冽，扫过男人的脸。
谢贠一身锦衣，站在窗边，他对寒风似无察觉，手里拿着一宗卷册，正是低头细看。
老总管来顺在旁边伺候着，他细细端详着太子殿下的神色，心疼不已：“太子殿下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老奴看您脸色不大好。”
卷册上有一干人名，谢贠抬手翻过，随手递给了他：“他一夜未曾合眼，天快亮松懈些心神，我才得以回归本体。”
老总管多少猜到一些，在旁叹着气：“几次三番的，几个殿下都怕一合眼就会有别的殿下出来，可人哪有不打盹的时候，相互防备，相互拉扯精力，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谢贠眼帘微动，转过去看着窗外，庭院中多了两道身影，他的太子妃穿着新裙，脚步轻盈地往殿中来了，她似还年少，完全没有嫁为人妇的自觉，走到石阶下的雪堆旁，还故意上去踩了两脚。
老总管还发着愁：“殿下，太医院的老太医说了，您这分化是因为重伤而来的，性格截然不同的太子殿下，其实都是殿下本身的意志，意识放松，哪种性格意志更强烈，主权就在谁手里。”
谢贠的浅淡的目光，始终瞥着院中的那道身影。
在变回自己之前，他还有星星点点的记忆，那个“他”耐心地等她睡熟了才翻身过来看着她，亲手拆了太子妃的金丝发冠，将发簪放置在了枕边。她睡得很熟，但有戒备心，始终滚在一边，不肯靠近。
然后“他”单手支着脸，看着她渐渐心神松懈，他才趁机夺回主权。
老总管知道内情，直叹着气：“昨天晚上老奴以为控制不住局面了，幸好太子妃把铜牌亮出来了，那个殿下似乎相信她，除了太子妃不让我们靠近。这两位殿下，也真的太令人担忧，一个要杀别人，一个要杀自己，不管怎么说危险的都是殿下自己。如今殿下没有记忆，身边又没有信得过的人，老奴一步也不敢离开啊。”
“她来了。”
“什么？”
谢贠转过身来：“或许她不一样。”
老总管顺着窗口往外面看了眼：“太子殿下相信太子妃？”
谢贠没有回答，只是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他伸手抚额，看起来十分疲惫了。
本来就是伤重未愈，折腾了两日一夜未曾合眼，这眼看一天又要过去了，还不知道能坚持多长时间，老总管给他倒了碗茶：“殿下喝茶醒醒脑，虽然老奴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见过沐家小姐，但是既然把这么重要的信物送给了她，那么她一定是值得信任的人。再者说，我看太子妃的确是喜欢殿下，错不了的。”
说话间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太子妃被侍卫拦住了。
老总管看向他：“殿下，让太子妃进来吧，或许她能帮上忙，让她在身边看护着些，是不是更好些？”
也不是完全相信她，是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谢贠抚额细想：“我见过她。”
老总管顿时欢喜起来：“殿下是想起什么了吗？在哪里见过太妃子？太子妃说的一定是真的，要不然铜牌怎么会在她手上？”
谢贠没有记忆，只是皱眉。
老总管看着门口：“让太子妃进来？”
顿了片刻，没有得到回应，那就是默许了，老总管赶紧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把人迎了进来。
卫青郡在东宫转了一大圈了，一早上柳儿说太子要带她去给老皇帝皇后请安，结果吃过了早饭，在寝宫等了又等，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她不喜欢太过于被动，打着寻找太子殿下的旗号在东宫转了转，这一转就转到了太和殿来了，进了殿中，一抬眼就看见了谢贠。
他一身玄衣，半阖着眼抚着额。
好像空闲得很，看他身上穿着常服，根本不像是要出门的样子，这和昨天晚上那般暴戾的太子不似一人，卫青郡走过去福了福身，唤了声太子殿下。
谢贠抬起眼帘，伸手拿起了茶碗来：“何事？”
他的小太子妃妆容精致，额头上还画着花钿，花钿平平一弯月牙，上面细细火焰状，仿佛有一团火苗扎进他的眼底，他对这眉眼有莫名的熟悉感。
其实他也想知道，那个“他”为什么留她下来。
卫青郡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虽淡漠，却无怒意，顿时心宽不少。
她们赵国民风开放，女子行径多半受长公主影响，毫无扭扭捏捏之象，青郡从小最会擦眼观色，她一向擅于甜言蜜语了：“没有事就不能来找殿下了吗？才刚大婚，我想和太子殿下亲近亲近。”
谢贠才呷了一口茶，茶水略涩，呛住了：“咳……咳咳……”
老总管傻眼，连忙拿了绢帕过来，谢贠接过绢帕擦了下唇：“你说什么？”
卫青郡有些错愕：“我说我想和太子殿下亲近亲近，怎么了？”
谢贠清了清嗓子：“为何想与我亲近？”
青郡想了下：“因为我喜欢殿下，想和殿下更快地熟识起来。”
她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委屈，几分很自然的撒娇，谢贠更觉头疼：“以后再不许这么说。”
为什么，每次她这样撒娇，卫邯就受不住了，他怎么就这么强烈的抗拒呢？
青郡：“为什么不能说，殿下英明神武殿下有谪仙之姿殿下就像夜空上的星星月亮，照亮我心底的黑夜……我喜欢殿下，我喜欢殿下……”
这些都是从话本子里学来的，有些都还没对卫邯说过。
老总管目瞪口呆，之后反应过来直憋着笑意，谢贠瞥了他一眼：“很好笑？”
老总管顿时清了清嗓子：“太子妃真性情。”
谢贠：“送太子妃回去吧，好生看护着些。”
他无意再留，让老总管去送，老总管不敢违命，刚要上前，卫青郡话锋一转已经上前了一步。
“柳儿说太子殿下要带我给皇上皇后请安，我看这时日过半，不知该不该继续等下去，所以也想来问问。”
她定定看着谢贠，眸光当中像有亮光一样，那闪动着的亮光一双眼，满满都是期待，老总管看着心生怜惜，他回头偷看太子，可惜太子全然没有看见一样。
老总管连忙在旁解释了下：“太子妃稍安勿躁，太子殿下重伤未愈，记忆有失，皇后特意传了口谕，免了请安了。”
原来是不用去了，卫青郡有点失望。
她急于知道周赵谈判的情况，想救卫邯无处下手，本来是去宫里打探打探情况，一旦去不了皇宫，就在这东宫，对着一个毫无记忆的太子，更是暗自着急。太子有什么异样的行为她不关心，卫邯眼下不一定有生命危险，周赵还在谈判，一旦撕开了，两国开战，他会先于赵国百姓死。
眸光当中的那小团火渐渐暗淡下来，哦了声。
她这声哦，其中多少失望，一听便知。
谢贠目光浅浅，顿时抬眸看着她了：“你很想去？”
卫青郡嗯了声，低着眼帘：“我当然很想去，我想知道阿爹会不会再去赵国打仗，阿娘说阿爹常年镇守边疆，爹娘难团圆。”
她是完全站在沐青霏的角度说这句话的，周赵之间的谈判的确对沐远山有着命运的判决，可东宫现在情况特别，现在代理朝政的变成了三皇子，谢贠凭本能自保，对此事还未上心。
老总管见太子殿下无意解释，在旁接了话过去：“太子妃有所不知，殿下重伤未愈，如今管不着朝中事，东宫不得皇帝信任，目前最紧要的是让殿下快些好起来。”
是了，周太子一旦失势，会自保。
打不打仗，赵国生死，他怎会在意。
卫青郡正是失望，老总管到了她的身边来：“但是太子妃关心的事，也是国家大事，由于关系于将军府，太子如今与太子妃一体相待，本该同气连枝。只要太子妃帮助太子殿下，拢住那个时不时跑出来的殿下，人前都是太子行径，那想知道这些不难。”
青郡蓦然心动：“时不时跑出来的太子殿下？那是什么？”
老总管看向太子，见他没有阻拦，说了下去：“其实吧，其实太子身体上的伤没有生命之忧，他病的是性体，太子妃以后就知道了，太子有的时候是太子，有的时候不是太子，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和行动。现在光靠太子一人意志很难争夺主权，你只待寸步不离跟着殿下，帮助他寻回记忆，在他有异常举动的时候稍加阻拦，能安抚他，哄着能多休息就他多多休息，心神松懈下来以后殿下就会夺回自己的身体了。”
卫青郡并非是未察觉到谢贠变化，她只是不关心罢了。把老总管和陪嫁丫鬟的话里连起来想，多少猜到了一点，她想起之前在东宫遇见的温柔周太子，顿时有了另外一个主意，只等那个出来，再设法央求他去打探谈判消息，但凡能得到一丁点卫邯的消息，能和他取得联系，那她就算成功了。
东宫已经失势，除此之外，她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想至此处，青郡心神稍安：“你是说，现在东宫有两个太子？”
老总管回头看了眼太子，发现他没有阻拦的意思，也知道太子变换人格这种事，瞒不住东宫的人，摇了摇头：“其实是三个，三个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