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斜,暑热稍缓。因着苏清寰的清醒,整整两日都沉浸在惶惶不安气氛中的熙华宫逐渐沉静下来。宫人们各司其责、干脆利落,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毕竟昏睡了两日水米未进,苏清寰感觉腹中空空,有些饥饿。
起身时,宝芝已端上来香滑糯软的白米粥,小火慢炖了半个时辰,熬得稠软却不粘牙,徐徐升起的热气还带着米香,配上一酸一辣两碟小菜,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将身边人热切而激动的神情无视,苏清寰一面运行内力缓解着四肢酸软的症状,一面在宝莲与李嬷嬷的搀扶下坐到桌旁,拿起汤匙开始喝粥。
一口一口地喝粥,间或挟点小菜,她的动作慢条斯理而充满着闺中贵女的优雅仪态。
一碗温热养胃的白粥入腹,苏清寰感觉昏睡的疲惫一扫而空。
放下汤匙,接过手巾擦了擦嘴,等宫人将碗碟收拾下去,挥挥手令宝茵等人退下,这才看向神色微微异样的李嬷嬷,问:“嬷嬷可是有事相告?”虽然琰帝开口让她少思少虑、好生静养,她却不能万事不理、当个睁眼瞎子。
李嬷嬷闻言不再迟疑,福身回禀道:“昨日,大长公主殿下曾入宫请见。只是娘娘昏睡不醒,大长公主便询问了奴婢关于陈嫔暴毙之事。”
李嬷嬷口中的大长公主,自然就是凌瑾瑶的母亲,乐阳大长公主。苏清寰怔了怔,她自成为凌瑾瑶以来,尚未与乐阳大长公主碰面过。
对于她来说,母亲是一个很遥远很陌生的存在。而凌瑾瑶的记忆里,乐阳大长公主是个出身尊贵而性格强势的女子。
虽然对她颇为疼爱却在言行举止上十分小心,不敢靠得太近,却又保护得十分周全。幸而凌瑾瑶性格偏软,对内对外都比较柔顺和善,换个稍微硬气或是任性些的,估计根本受不了她这样严密周全、事事掌控的对待。
回过神来,她下意识避开了乐阳长公主进宫之事,只沉声问:“陈嫔一事可有结果?”
李嬷嬷却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听到问话,便不假思索地回答:
“依目前查到的线索来看,陈嫔暴毙一事与皇后及路才人有关。撞柱的宫女黄莺是皇后安排的,黄莺的同屋人云雀与路才人有联系,陈嫔的贴身宫女百灵之前曾经在贤英宫当过差,但因为冲撞了良妃被发落,后来又辗转被安排到了陈嫔身边。”
苏清寰若有所思,她沉默了片刻,又问:“陈嫔究竟是怎么死的?”
暴毙二字太过笼统,一般都是宫里头为了模糊视线、掩盖真正死因而抛出的敷衍说法,如病死、毒死、自尽之类,都可称作暴毙。
至于陈嫔的死因,依之前皇后的说法,是被二等宫女黄莺下毒谋害的,但是何种毒/药、何时谋害、发作时有无动静、为何发现得如此之晚等等,都是不曾外传的,其中疑点重重。
“陈嫔确实为宫女黄莺所害。但黄莺的背后并非宣安侯府。皇后口中那收买赌坊威胁黄莺兄长之人名叫黎平,之前在宣安侯府中待过一段时间,是三爷名下的幕僚。不过后来侯爷见过一次,觉得他心术不正,便找了借口将其赶出宣安侯府。”
李嬷嬷神情严肃,在心中梳理了一下先后关系,而后有条不紊地回答,“黄莺与云雀都颇得陈嫔喜欢,只是黄莺性子更活泼些,也惹得静姝阁不少宫人暗中嫉恨。云雀性子沉稳且聪慧,又隐在黄莺背后,若非咱们的恶人一直紧盯不放,恐怕也不会发现她与榴花轩偶有联系。
至于那支珍珠簪子,确实是宝茵的。九天前就被偷了出去——咱们熙华宫的二等宫女中有人生了外心,将珍珠簪子偷去交给了旁人……主子,可要处置了那吃里扒外的东西?”
看到李嬷嬷阴冷中带着狠色的神情,苏清寰只微微扬起嘴角:“不急。待我病愈之后,再一并处置。”倏然回眸中的嫣然一笑,犹如百花盛放尽展仙姿,令人不自觉为之神魂颠倒,却忘了注意那美好的风景中是否暗藏危险。
李嬷嬷下意识颔首赞同,待回过神来,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记忆中温柔和善、从不与人红脸的县主,竟不知不觉成长到如此地步了?
苏清寰恍若未觉,只云淡风轻地道:“圣上说,陈嫔暴毙之事皇后已经查出了真相。嬷嬷且说来听听,真相是什么?”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而性情大变,这似乎也说得通。
苏清寰压抑着性子“扮演”凌瑾瑶实在腻烦了,不想再继续掩饰下去。
为了不被察觉异常,她还编造了那么荒诞离奇的梦境,又被琰帝听到了,若还是无法合理地“性情大变”,那她也无可奈何。
李嬷嬷下意识垂眸,不敢再看自家主子,低声回答:
“今日朝食刚过,皇后便将陈嫔暴毙一事做了了结。据说是之前降位的秦嫔、钱嫔心存不甘,之前便与陈嫔小有过节,如今又眼热陈嫔得宠,干脆合谋害死了陈嫔,还想嫁祸给熙华宫!
如今秦嫔、钱嫔已经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终身无诏不得出!之前小产的路才人进位为从五品秀仪,也算因祸得福。”
路轻尘进位从五品秀仪?
苏清寰愣了一下,剧情中路轻尘自引小产嫁祸陈嫔,害得陈嫔降位,她自己则进位为秀仪,如今陈嫔暴毙,表面上并未牵扯到她头上,所以她还是进位了?
看来,还是不能放松对女主的关注。
苏清寰蹙起眉头,冷声道:“继续盯着路轻尘。”顿了顿,她若有所思地道,“如今后宫全在皇后的掌控之下,路轻尘出身低微,初封仅是正七品美人,比本宫早入宫不过二十余日,无权无势又无钱财,有何手段能让那些宫人为她做事?”
“主子是说……”李嬷嬷面色微变,想起之前主子曾说过的苗疆女善蛊……莫非她当真是用下蛊的方式控制了那些宫人?
或许之前追查的方向不对,若是路才人善蛊,那么这次小产只怕也暗藏蹊跷。
陈嫔身边的宫女与她有所联系,那么所谓的陈嫔冲撞路才人致其小产,或许是路才人早有谋划?
可是按理说,后宫诸妃极为看重皇嗣,一旦怀了龙胎,只有小心翼翼护着的份,怎么可能主动被撞小产?
若只是为了进位,那也太目光短浅了些,诞下皇嗣,进位只会更快、位分只会更高,设计小产只会得不偿失。这其中定有蹊跷,只是她如今所知有限,所以无法天衣无缝地串联起来……
……
好生休养了一日,苏清寰这一日起得很早。因为今日正是内外命妇集中去青凤宫觐见的日子。
苏清寰身体尚未恢复,皇后为了显示自己的贤惠大度,开口免了她今日的请安。苏清寰也不谦辞退让,直接在熙华宫等着——今日乐阳大长公主也会进宫。
因为不用继续装病,苏清寰心情不错,也就由着宝莲给她梳妆打扮。
娥眉淡扫,脂粉浅施,唇抿丹朱,发绾云髻,再换上一身流云纹饰的湖绿色宫装,缀上福寿如意珮,与平日里稍有不同的装扮,衬得整个人都鲜活灵气,盈盈一笑间满室生辉。
随意用了些糕点,喝了些茶,苏清寰刚站起身,便听到了通报与问安的声音。
下意识地上前几步,便看到身着长公主朝服、隆重大妆的中年美妇快步走入正殿,见到她时,愣了一瞬,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她面前,又惊又喜地看着她:“瑾儿好了?”
她身后跟着两个嬷嬷两个侍女,此时正齐齐行礼:“奴婢拜见贵妃,恭请贵妃金安!”
苏清寰反射性露出凌瑾瑶惯常的柔美笑容,微微垂眸,柔声娇语道:“母亲无需担忧,女儿已无大碍。”面前的华服美妇熟悉而又陌生,正是凌瑾瑶记忆中的母亲。
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让她忍不住鼻尖微酸,有什么陌生的情绪在胸口涌动着,仿佛要冲破藩篱,让她体会到另一种感情。
得到她的确认,乐阳长公主这才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欣慰地笑道:
“看到我儿如今气色大好,我终于不再怀疑送你入宫是否正确了。灵清道长所言无错,我儿确实与皇宫有缘。”
见她微讶,乐阳长公主却并不多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叹道,“宫中到底是非多,我儿入宫才一个月余,却几番病重、历经生死,如今已消瘦了许多,应是吃了不少苦罢。”
苏清寰不愿拒绝对方小心翼翼的亲近,只淡淡一笑:“哪有吃苦,只是多吃了些药罢了。女儿素来身体孱弱,这药吃多吃少又有什么分别?如今得此机缘排出药毒,很快就会身体康健如常人一般,再不必母亲焦心劳思、寝食难安了。”毕竟是凌瑾瑶血脉相连的母亲,那份天然而来的亲近她也能感受到。
只是……这份亲近是给凌瑾瑶的,而非她苏清寰。
乐阳长公主见状更是心疼又欣慰,眼中渐渐多了些许晶莹,却不肯全然表露情绪,只牵着她往里走,一面笑道:“瑾儿身体尚未全好,不宜久站,还是坐着吧。”
“好。母亲也坐。”苏清寰也顺势跟着走到桌旁坐下。
母女俩寒暄一番,乐阳长公主终于提到了宣安侯:“你父亲之前也着急得很,还想跟我一起进宫来看你……”
“父亲可还好?”
“有什么不好的,能吃能喝、身强体壮,他好得很!”
“如此,女儿也放心了。”
“瑾儿也是偏心,我就在这里,怎么只问你父亲呢……”
“母亲自然也好。说不得……还要为女儿添个弟弟呢。”
“什么?瑾儿你这话何意……”
“母亲可让太医诊断一番,女儿也不是很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