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石韦不急不慢地说完这段话,乔倚夏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起伏,只是像在听一个无趣而又冗长的故事一般。确定他把话说完了,她才礼貌性地说了句:“哦。”
自从同乔倚夏共事以来,她就一直是一副冰山美人的模样,在她的脸上很少会看到神色波动,面对凶恶的现场时白英时常呕吐,可她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像是一条溪流,平静得可怕。石韦倒是也习惯了她的冷漠,只是继续说道:“高局已经跟上头商量过了,他们决定特邀路教授作我们的案件顾问。”
乔倚夏点点头,并未言语。石韦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给我点反应成吗?”
乔倚夏看了他一眼,随即伸出双手鼓掌道:“恭喜恭喜,真是件让人开心的大喜事。”随即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据说这个路教授为人十分冷酷,可以用油盐不进来形容。高局可说了,路教授的思想工作就由我们八组的人来做,就算是三顾茅庐也得把路教授请过来,八抬大轿也得把她给抬过来。”
“过度依赖别人可不像是石队的风格。”乔倚夏平静道。
石韦知道,乔倚夏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让她做这种事,无非是在间接鄙视她的智商,更何况就目前的种种迹象看来,凶手是冲着她来的,而现在她破解不了难题,却要求助于别人,这的确不是一件多么令人骄傲的事情。于是便耐心劝慰道:“倚夏,现在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是有潜力,这个我们也都知道。可是这次的案子跟以往可不同,片刻都耽搁不得,多耽搁一天,就多一个人有危险。请路教授来,不是完全倚靠她,而是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到底乔倚夏是个识大体的,明白这其中的轻重缓急,上头把这次这个案子交给八组的人,一方面是对他们的考验和器重,另一方面,收到信的人是她乔倚夏,这件事她是逃脱不了干系的,这个案子她必须要破,多耽误一天,她就要多负一份责任,她不能因为自己的自尊心而让无辜的人深陷水火。依照方才石韦所说的话,若是当真能把路西绽请来,等于这案子已经破解了一半。倒不是乔倚夏对自己没有自信,而是石韦说的很对,多一个人终归多一份力量。能不能破案从来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是警察,不能再让百姓遭殃。
第二天赶到局里时已近凌晨五点,外面仍是一片漆黑,此时正值冬季,冷冽的风刮到乔倚夏的脸上,有一股隐约的刺痛感,平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
石韦不在,但白英和商陆却对着头像是在议论些什么,办公室里其她的人也都陆续赶到,明亮的灯光穿透进人的心扉。
“商陆。”乔倚夏道,“帮我把李川做笔录时的vcr调出来,我再看看。”
李川不是别人,正是第一名受害者孙兰的丈夫,孙兰今年三十七岁,有一个九岁的女儿,从她女儿的口中得知,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并不好,李川嗜酒,且脾气暴躁,经常辱骂她们母女二人,更是三不五时就会殴打孙兰。而在邻居的口中,孙兰是一个性格温柔持家有道的女人,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孙兰会忍受丈夫这么多年而不是选择跟他离婚了,为了女儿,该忍的不该忍的,她全部都忍了。
孙兰娘家还算富有,出钱帮她开了一家小型的便利店。李川不常回来,但只要每次回来,必是对着她们娘俩一通骂,直到有一天,李川动手打了女儿,孙兰终于受不了了,决定跟他离婚。李川不同意,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来。
小女孩说,妈妈每天都跟她保证,说再也不会有人打她,说一定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那一天晚上,妈妈出去进货,让她帮忙看店,她就在店里边写作业边收钱,亏得她耳灵,听到了哼歌的声音,那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李川的声音。她怕得要命,生怕爸爸看到她会打她,于是赶忙躲了起来。她听到爸爸一直在喊妈妈的名字,语气急躁的很,而她便在货架的边角处躲着,捂着自己的嘴让自己不出声。
从那之后,孙兰就再也没有回去。当天凌晨,路人发现了槐海路垃圾桶旁边的孙兰的尸体。
“其实在孙兰这个案子里,李川是犯罪动机最强的一个人。”放映室里,商陆坐在乔倚夏身边说道。
乔倚夏不置可否,一双眼睛盯着屏幕上正在说话的李川仔细看着。
“你看,他表情这么不自然,很明显心里有鬼啊。”商陆撇撇嘴说道。
乔倚夏不满于被他打搅,但还是好脾气地同他解释道:“你说的没有错,他是心里有鬼。”乔倚夏按下暂停键,往前倒了几秒钟,又按了开始,“的确,他说‘我们是经常吵架’这句话的时候,脸颊上扬,嘴角下垂,这是很典型的自责的表情。证明他们的夫妻关系并不融洽,而他也经常在这段婚姻里使用暴力,你看,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紧接着快速眨了眼睛,表示他可能隐瞒了什么,隐瞒的这部分,就是他殴打妻子的事实。”
“这个男人嗜酒又好赌,老婆要跟他离婚,他当然不可能同意,离了婚谁给他钱让他拿去挥霍。”白英忿忿道,“加上他脾气暴躁,爱动手,会不会那一天他在街头遇到了孙兰,两个人发生了口角,他一气之下就杀了她?”
“这个逻辑看似没毛病,但其实根本说不通。”乔倚夏按了按眉心,按下遥控,将画面定格在一个地方,“首先,在我跟他讲话的时候,他有意无意的转移视线,看似不坦荡,但反而证明了他不是凶手,人在撒谎的时候会下意识的跟对方进行更多的眼神交流,来确认听者相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而他没有,他不在乎我的想法,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这是不是太牵强了?”商陆皱皱眉。
乔倚夏继续说道:“再看这里,我刻意让他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倒过来重复一遍,他虽然中间有点磕绊,但整个过程还算完整。如果他是在说谎,根本不可能说得出来。”
白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倚夏姐说的有道理,而且,如果李川是凶手,那他为什么又要去害顾依依?这没依据,对吧?”
乔倚夏揽住她的肩膀:“记住,以后千万不能想当然地去分析案子。我们觉得李川没有理由害顾依依,但要是凶手恰恰利用了这一点呢?要知道嫌疑人是不是凶手,必须就事论事,否则,就很有可能让他成为漏网之鱼。”
白英和商陆是去年毕业了之后才分配到局里来的,年轻气盛,但又缺乏经验,索性分到了八组来,石韦和乔倚夏待人一向宽厚,尤其是乔倚夏,因着与他二人年纪相差不远,所以比较投缘,他们三个人既是上下属,又是师徒,白英和商陆在一桩又一桩的案子中总能从她身上学到不少办案技巧。
像是看穿了白英此刻的困惑,乔倚夏一边翻着手中的笔录,一边耐心说道:“我是想知道,孙兰跟顾依依,她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或者说是潜在联系。”
孙兰遇害,李川一时之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街头巷尾男女老少都潜移默化地把他当成了重点怀疑对象,即便他现在已被释放,在尚未定案之前,人们依然戴着有色眼镜看他,因为他的作案动机实在是太明显了,或者说,如果凶手是他,一切就太顺利成章了。
释放他,不是因为八组的人完全撇清了他的嫌疑,而是因为没有证据,他们没有权利一直扣留着他。且不说街头没有监视器,即便有,那时已是黑夜,也不可能看得清楚行人的脸。李川虽然没有不在场证据,可也没有谁能证明行凶的就是他。
这个案子还没理出头绪,顾依依又险些遇害,这无疑给了八组的人当头一棒,将所有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和焦虑。凶手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个是苦不堪言屡遭暴力的家庭主妇,一个是年华正好朝气蓬勃的女大学生,看起来根本就是完全不搭界的两个人。”白英指腹抵着下巴,眉头微蹙。
“要是真的硬要扯上点关系的话,这两个人长得都还挺漂亮的。尤其是孙兰,虽然人到中年,但是眼睛非常漂亮,颇有几分港片女神的味道。”商陆说道。
这就是乔倚夏重新观看当天录像的原因,她觉得凶手既然先后袭击这两个无论是年龄,性格还是生活状态都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必然是因为这两个人在某种层面上有着共性,而这个共性不易被外人所察觉。李川是孙兰的枕边人,即使二人关系不和,十几年的婚姻,他必然是最了解孙兰的人,从他的言语中,总会流露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也许很容易被忽略,但越容易被忽略,越有可能是关键所在。
石韦来的时候仍旧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这几日他为了这个案子亦是不眠不休,加上他是八组的领导,上头又不断地给他施压,白头发都突然间多了好大一片。
“老大,你跟倚夏姐要去哪儿啊?”商陆见两个人互换了一下眼神随即问道。
乔倚夏从放映室出来,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资料和文件,把靠背上的毛呢大衣拿起来,欲要离开。石韦去饮水机倒了点热水,浓郁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他着急忙慌地喝了几口,道:“去请外援,或许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哪个外援这么神啊?”商陆笑道,“在我心里可没人比老大和倚夏姐更神了。”
“是不是路西绽啊?”白英说道。
乔倚夏同白英亲眼目睹商陆那一双原本平静的眼睛缓缓瞪成了核桃那么大,而后伸出左手遮住了自己的嘴掩盖自己的惊讶:“路西绽。”随即惊喜地望向乔倚夏,求证真相,“倚夏姐,真的吗?真的是她?”
“嗯。”乔倚夏点点头。
商陆只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老实说,自从成年之后,他就很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了。做这一行的,少有人不晓得路西绽,她之于心理学,就如同牛顿之于物理学,达尔文之于生物学一样,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她很年轻,但有着超越她的年龄的灵慧。如果说福尔摩斯是西方人眼中的读心大师,那路西绽就是东方人心里的第二个李昌钰。
“路教授不是去美国了吗?没听说她回来了啊。”商陆按捺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尽可能平静地问道。
“这是机密,不要对外声张。”石韦嘱咐道,“好了,我们先走了,你们两个在这儿守着,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尽快通知我。医院暂时不用去了,也不要再贸然联系顾家的人,一切等我跟倚夏回来再说。”
乔倚夏裹好围巾,瞥了一眼持续目瞪口呆的商陆,转身对白英说道:“录像再多看几遍,跟顾依依的资料仔细对比,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别忽略掉任何一个细节。”
白英甜甜一笑,重重点头:“保证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