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地点定在晋江旁的一家中餐厅,名字很雅致,江锦。
这里离穆殊如的公司很近,她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在饭店前的柳树下等周恣衡。
清风吹拂,柳树摇摆着枝条,江面上的灯火散成小碎片,在水里摇晃。
周恣衡停好车,快步走向饭店,一眼便望见了柳树下的倩影,而她旁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跟她说着话。
她伸手朝江边指了指,同时抬眼看到了周恣衡,高兴地朝他挥挥手。
周恣衡微笑着小跑了过去,那个男人也识趣地走开了。
“那人是谁?”周恣衡揽住她的细腰问,还看了那男人的背影好几眼。
他现在只要看到她身边出现雄性动物,就忍不住警惕起来,感觉好像全世界的男人都会觊觎他媳妇儿的美色一般。
“哦,问路的。”穆殊如柔柔一笑。
“怎么就很少有人找我问路?”周恣衡小声嘀咕了一声。
穆殊如笑:“怎么可能?肯定很多小姑娘会找你问路。”
“没有,小姑娘们都不敢。”
俩人说笑着走进了江锦饭店,他们已经提前了二十分钟,没想到韦玮到得更早。
他看到穆殊如夫妇,忙站了起来,上前两步迎接,握住周恣衡的手,笑道:“周医生,我本来就是想请你一块来的,但想到你工作繁忙,就没敢开这个口,请见谅。”
周恣衡淡淡一笑:“也就刚好今天有空,是我唐突了才是。”
“不唐突,上次我爸爸的事情,你可是帮了大忙了。都还没有好好感谢你呢。”
“那事啊,殊如已经代劳了,就不必感谢了。”
三人落座后,韦玮拍拍手叫来服务员点菜,两个男人都推说不会点菜,这个任务便落在了穆殊如头上。
韦玮猜测穆殊如已知晓了程影弟弟得白血病以及程影想要捐献骨髓的事,便将此事简要地再次提了下,主要的诉说对象是周恣衡。
末了,他问:“周医生,你作为医生,你能否告诉我,若是程影她执意捐献了骨髓,是不是孩子就不能留了?”
周恣衡面色有些凝重,道:“没错,问题在于捐献骨髓,需要注射动员剂,促进造血干细胞大量生长释放到外周血中。这对孩子是很不利的。也许不会有影响,但一旦有影响,这就无可挽回。因此,若是要捐献,还是建议流掉孩子。”
“程影她都快34岁了,而我也35岁了,这个孩子我们盼了6年了。我父母是坚决不同意她流掉的,若是没有了这个孩子,我父母和她之间的关系就会彻底决裂。”韦玮很是痛苦地道。
“那你呢?程姐若真的没了孩子,你真的会和她离婚?”穆殊如忍不住插嘴道。
韦玮摇摇头:“我们在一起都12年了,你说我怎么舍得?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若她真的迈出那一步,我会怎么选择。”
很快菜上来了,韦玮叹口气,道:“小穆,其实我约你出来,还有一件关于你和程影的,很重要的事要说。不过先吃饭吧,吃完了再说。”
穆殊如和周恣衡对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疑惑,但既然韦玮说了,先吃饭,等会再说,便也不急于这一时。
饭间的气氛有些凝重,大家也没什么交谈,默默地将饭菜吃了大半。
韦玮看穆殊如吃得差不多了,拿起纸巾擦了擦嘴,道:“小穆,这事,你程姐不让我说,但我不能不说。”
“没关系的,你说吧。我好歹也是经历过不少大风浪的人了,没什么事是不能说的。”穆殊如宽慰道。
可他接下来的话,还是让穆殊如大大吃了一惊,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很难面对。
“程影的家庭你肯定也有所了解,典型的南方家庭,重男轻女,她弟弟比她小了7岁,是全家人呵护着长大的。但是你们不知道的是,她其实还有一个妹妹,比她小5岁,刚出生没多久就被送给了亲戚,只为了能再生一个儿子。”
听到这里,穆殊如的心咚咚的跳得又响又快,她放在腿上的手忍不住握成拳,手心里全是汗。
周恣衡伸出他的手,将她握成拳的手捉住,轻轻地挠着她掌根,令她松开了手,然后紧握着她的手,给予她力量。
韦玮看了穆殊如微微发白的脸,继续道:“程影跟我说,那时候她已经5岁多,开始记事了,她小时候还抱过妹妹,也清楚的记得,她爸妈说妹妹双手断掌,克家人,不能放在身边养,最后将她送给了姓夏的亲戚。”
穆殊如不可置信地看着韦玮,上牙咬着下唇,嘴唇仍是止不住地哆嗦。
“韦哥,请你把话说清楚,这种事情可不是拿来说笑的。”周恣衡握着穆殊如的手用力几分,看着韦玮冷冷地道。
韦玮苦笑着道:“那日小穆住院,程影无意中发现她双手都是断掌,是,天下可能也有这样的巧合,但我们悄悄调查过了,小穆曾经也被一家姓夏的人家收养,而且就在晋城的夏家营,对不对?”
周恣衡也有点意外,他知道穆殊如是被亲生父母送给了亲戚,可没听她说过,那家亲戚居然是在夏家营,且也姓夏。
他的心中有种很怪异的感觉,也不由自主地看向穆殊如。
穆殊如心神巨震,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程影居然很有可能是她的亲姐姐,抛弃她的家人就在这座城市不远之处。
她抓起自己的包,没看韦玮也没看周恣衡,摇了摇头,下意识地逃避并否认:“不是,你搞错了。”
她起身慌张地朝外走,也没注意脚下,被凳脚绊到,差点摔一跤,还好周恣衡在旁一把扶住了她,并回身和韦玮道歉:“抱歉,我们先走一步。”
韦玮叹了口气,目送着他们离开。
在回家的一路上,穆殊如突然变得话很多起来,不断地说着她小时候和穆芷兰相处的趣事,自己在那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她越是这样,周恣衡越是担心,因为太反常了。
回到家,穆殊如说想先去洗个澡,周恣衡便帮她放好了洗澡水,却没有离开,杵在那儿。
“我要洗澡了。”穆殊如催促他出去。
周恣衡将她的腰一揽,贴在自己身上,撩起她耳边的一绺碎发,帮她别到耳后,笑道:“我也没洗,要不咱们一起?”
穆殊如脸唰得红透,手却放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游移到胸口纽扣上,仰头看着他,眼波流转,道:“好啊。”
周恣衡本想逗逗她,没想到反遭媳妇调戏,下腹燥热难耐,他伸手轻捏住她的下巴,重重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道:“小妖精,看我过段时间怎么收拾你。”
他松开手,转身出了浴室,默默地又在心里念起了清心咒,这哪儿是两个月啊,分明就是两年嘛,忒难熬了。
穆殊如脱了衣服,将浴缸的水放掉一些,站在里面,打开淋浴。
哗哗而下的水流将她从头到脚淋透,泪水混着水流淌下。
她洗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久到周恣衡担心她是不是溺水了,在浴室门口重重地敲了几下,问:“殊如,洗好了吗?”
穆殊如应了一声:“马上就好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不出哭泣的痕迹才打开门。
夜里,俩人相拥而眠。
穆殊如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周恣衡:“我不关心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也不想找到他们,我只有一个妈妈。虽然她不在了,但她永远在我心底,我只承认她这一个妈妈。我那日在坟前和她约好了,下辈子还要做她的女儿。”
周恣衡在她的颊边印下一吻,轻轻地“嗯”了一声。
“但是我想帮程姐,我想去试试看,能否与她弟弟的骨髓配对成功,若是能成,我打算捐骨髓给他。这样,程姐就不用面临两难的抉择了。你支持我吗?”
周恣衡猜到她必定会如此做,自然点点头,道:“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穆殊如掐了他的腰一下:“贫嘴,若我去杀人放火呢?”
“那我就去帮你收尸灭迹。”周恣衡毫不犹豫地答。
穆殊如仰头在他的脸颊上也亲了一口,将头靠在他的肩头,道:“周医生,你真好。”
“至于你的亲生父母,你不用有什么负担,他们遗弃你在先,你不认他们也是合情合理的。不要道德绑架自己。就像我对萧良承,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喊他一声爸的,他根本就不配。”
“嗯,我明白,我只是想到小时候,在表姑父醉酒一次次鞭打我的时候,我真的很希望他们能出现,将我带回自己的家。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知道,我在表姑父家的遭遇,若是知道,他们就真的那么狠心,对我不管不顾。我真的是很恨他们。”说到此处,她的声音里带着点鼻音。
周恣衡抱着她,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背。
“不过我刚才又想到,若不是如此,我就不会遇到妈,也不会遇到你,人生轨迹又是另一番模样。我就突然释怀了,上天到底待我还是公平的,与那些更不幸的人比起来,我还是幸运的。谢谢你,周医生!真的!”
“傻瓜,要说谢,我也该谢谢你。遇到你之前,我虽然自认也是个好医生,医术精湛,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也有很多无可奈何的时候,面对这些,我都很淡定,无悲无喜,甚至有时很冷漠。我也不想如此,可是这个世上,除了阿公阿婆,真的没有什么能牵动我的心。”
他顿了下,接着道:“可遇到你之后,和你在一起之后,我慢慢地就感受到了冷暖,感受到了世间的美好,哪怕是一束阳光,一朵花,在我看来,都与以前那么不同,那么生动,充满了希望。面对病人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想像,他是否也和我一样,拥有娇美的妻子,他/她是否拥有和我妻子一样娇美的女儿……我情不自禁地就投入了更多的情感在里面,当挽救了他们的生命以后,我体会到从前不曾感受的快乐激动和喜悦,当然没能换回他们生命时,我会加倍的难过,也会加倍地努力钻研医术……”
“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医者仁心。覃老头告诉我,大医精诚,只有真正的医者,才能成为一代大师。若有一天,我成为了一代大师,你必定功不可没。”周恣衡说完,伸手捧住她的脸,满含着深情地道:“殊如,谢谢你!”
他吻住了她的唇,虔诚地温柔地吻她,完全没有情/欲的味道。
第二日中午,穆殊如约程影吃午饭,并长谈一番。
她把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告诉她,但表示,她们还只是上司与下属、要好朋友的关系,没有其他。
程影自知不能强求,也尊重穆殊如的决定,并表示这事就当从曾发现过。
很幸运的是,穆殊如和程颢的骨髓配型成功,程影就对家人说是,在中华骨髓库里找到了相匹配的骨髓,没有透露穆殊如的信息。
一个星期后,穆殊如捐赠了骨髓,移植给了程颢,在家休息了几日后,才重回公司上班。
这一个月,周恣衡真的是忙成狗,连周末都被剥夺,基本无休,共做了70多台手术。
经常是入夜才回来,穆殊如平时也要工作,没法一直等着他回来才睡,只能留着一盏橘黄的暖灯,守候着他的归来。
大清早,周恣衡吃完穆殊如准备好的早点就离开了,俩人也只有在此时才得以交流几句。
10月底的一天,周恣衡做完手术,已是凌晨3点多,他累得进到医生值班室,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秋夜寒凉,他没盖好被子,第二日竟发起热来。
小周知道周恣衡昨晚连夜做手术,一早买了早餐过来找他,就发现他还在呼呼睡着,脸烧得通红,碰了碰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他性子耿直,气不过地在科里奔走疾呼,大骂杨晋辉几个副主任不是人,自己喝酒喝多了,手术刀拿不稳,就把别人往死里使,现在人都病得不省人事了。
神外不少医生是覃老头的直系,他们也在医院里大力渲染了一番周恣衡任劳任怨、做手术做得病倒在手术床前的事迹,引得医院各科室议论纷纷。
尤其是不少女医生、护士纷纷站在周恣衡这边,指责鄙视杨晋辉几个副主任,搞得他们连医院食堂都不敢去,怕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就这样,周恣衡终于可以休息了,在医院挂了一瓶针水,开了些药后,得到三天假。
小周将周恣衡送到家,憨憨地道:“老板,我就先走了啊。”
周恣衡不知是不是因为病了,心里有点脆弱,不悦道:“你老板病了,你就不打算留下来照顾一下。”
小周挠挠头,神神秘秘地道:“老板,你心里又不是想我来照顾你。等会你就心想事成了。”
周恣衡烧得有点迷糊,也懒得去想他这话什么意思,挥挥手道:“走吧走吧,走了清净。”
小周走后才五分钟,门铃就响起。
周恣衡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就劈头盖脸地骂:“不是要走吗,怎么又……”
话还没说完,他住了嘴,他已看清,门口俏生生站着的,不是穆殊如,又是何人。
“周医生,你说谁呢?”穆殊如进来后,将房门关上。
周恣衡一把抱住她,埋头在她胸口蹭了蹭,瓮声瓮气地道:“你昨天不是说,今早要去潭州出差吗?”
“是啊,我都快登机了,接到小周的电话,他说你生病了。我就回来了。”
周恣衡开心得心都要飞了起来,在她胸口越发蹭的使劲,今日还没刮的胡渣透过她的薄毛衣扎在胸口,又痒又麻,而他的脸滚烫,也灼热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