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老头唏嘘了一番,还是说起正事：“我约了马书记中午十二点一起吃饭，你跟我一起去。我上次已经和他解释过了，就说你家有急事才未能参加。今天，你可机灵点,好好地跟书记解释一下,说两句好话,听到没有？”
袅袅雾气氤氲在周恣衡周身,他心里感动，所以更不得不实话实说：“主任，等会的饭，只能我陪你吃了。书记是不会来的。”
昨天他做的那些事情，张震霖撕碎他的心都有,虽然一时真不敢拿他怎么样，但继续给他穿小鞋,使劲折腾他一番还是做得到的，别说是小小的附一院书记了，就算是省卫计委主任都不敢保他。
覃老头不信,放下茶杯，立刻拿出手机，边说话边拨号：“马书记对你印象不错的,也没计较,放心吧,他答应的事……”
电话接通了,覃老头住了嘴，笑着道：“喂，书记，是我老覃。”
“什么？……学校中午临时有会要开？……可书记……那好吧。再见！”
覃老头将电话啪地拍桌上,骂道：“妈的！胆小如鼠！狡诈如狐！”
周恣衡没作声，笑吟吟地看着，覃老头瞪他一眼：“笑，你还笑，还笑得出来！我明年就要退了，你就自救多福吧！”
“若能一直在科里倒还好办，就怕……”周恣衡话未说完，手机响了。
他接了起来，半分钟的功夫挂断电话，苦笑着对覃老头道：“主任，没想到，我比你还要先走一步。”
“怎么回事？”
“人事打电话来，让我下午就去急诊科报道。”
“什么职务？”
“职务，想得倒美，就一普通急诊医师。”
覃老头皱眉，勃然大怒道：“他们想干什么？”
“没事，在哪儿干不是干，无论在哪个科都是治病救人，没什么好计较的。”周恣衡倒是看得开。
覃老头自是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很不甘心。
周恣衡本科读的是临床医学专业，当时他是好友老梁的得意门生，老梁是晋医大附二院心血管内科的专家，也是晋城医科大学的教授，教授临床医学专业《内科学》。
有次他到老梁家下棋，刚好碰到周恣衡也在，就聊了起来。
尽管周恣衡那时候话不多，但每说一句话都字字珠玑，甚至有时还与他针锋相对，越是如此，覃老头越是兴奋。
俩人还对弈了一局，周恣衡棋艺到一般，可他思维敏捷、沉稳冷静，持久战是他的强项，直把覃老头逼得抓耳挠腮。
一局了，俩人平局，不过覃老头一点也没丧气，反而激动地扒他的衣服。
周恣衡那个脸黑得，若不是看在他是长辈，又是老师的朋友，早就把他一脚踹翻，打趴在地，往死里扁了。
“好，真是好，老梁，你看看这胳膊，你看看这胸肌！”覃老头啧啧称赞，口水喷了周恣衡一脸。
梁老师正在阳台浇花，一听情况不好，丢下喷壶，踉跄地跑进屋来。
一把将周恣衡拉到身后，慌慌张张地帮他扣衣服，指着覃老头大骂：“好你个老覃，朋友弟子不可欺，你不知道吗？他是我的人，你死了这条心吧！”
周恣衡一脸黑线地站在原地，这都是些什么事啊，搞得他好像是一个绝代佳人，引得两肋插刀的朋友互相插对方一刀。
覃老头却不理梁老师，一个劲朝周恣衡抛媚眼：“我说，小周同学，硕士来我这里吧。学医嘛，当然要学外科了，尤其是神外，多么牛逼的专业。看过《恩赐妙手》吗？神外真的是一个挑战性极强的专业，所做的手术都是超高难度的手术，你看看你，身体健硕、头脑冷静、思维敏锐，真的是神外的好苗子啊！……”
神外的确不是随便什么人想学都能学的，他好些年没招到中意的学生了，今天意外撞到一个，怎么能不心花怒放、行为失常。
梁老师简直忍无可忍，捂住覃老头的嘴，把他推搡出门外。
后来周恣衡就被他骚扰上了，可惜最终他没留在国内读研究生，去了国外，不过让他高兴的是，他还真的选了神经外科这个专业。
等他学成归来，他是费尽心机才将他拐进了附一院。
他培养了这么多年的人才，忽然之间就被调到别的科室，他怎能甘心！他还打算将科室交到周恣衡手中，让附一院神外走出省，走出国，走向国际的！
“不行，我去找书记、找院长理论！”覃老头撸起袖子，气呼呼地就要往外冲。
周恣衡忙拦住他：“唉，主任，你别去了。没用的，我老实告诉你吧，我把张震霖得罪狠了，你找谁都没用的，他们管不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不就是拒绝了他家闺女嘛，他一个副省级的领导，就那么大点肚肠！”覃老头对周恣衡是颇为了解的，他是不会冲动行事的人，他想不通到底他是怎么狠狠地得罪了张震霖！
“不止这些，你别问了，放心吧，我会回来的。去急诊科也好，就当是对我的锤炼吧，无论是身体精神还是专业上的，对我并没坏处！”周恣衡劝解。
“笃笃笃！”正说着话，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周恣衡过去开门，脸色僵了下，然后冷了下来。
他知道他肯定会来找他的，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迫不及待！
他回过头对覃老头道：“主任，稍等我一会，我有点事，解决完了，我约你吃饭！”
覃老头不认识萧良承，只觉得他有些眼熟，当是周恣衡以前的手术病人，便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忙吧。
周恣衡将办公室门阖上，脸上淡淡的笑意也消失殆尽。
他将萧良承带到神外的示教室，关上门，嘲讽道：“你来得还真快啊！”
萧良承正对着窗户，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照得他微微眯了眯眼，眼角的皱纹很明显，加上他此时严肃的脸孔，与周恣衡平时的模样有七八成相似。或者该说，周恣衡平日里的模样与萧良承此时很相似，无论是五官，还是表情。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是在玩火！你知不知道！”萧良承一拍桌子，震得桌子都晃了两下。
周恣衡冷冷一笑：“你是怕火也烧到你自己身上吧？那么我告诉你，只要他们不欺人太甚，我也会收敛。可若他们不肯罢休，我就大不了鱼死网破，我自问问心无愧，无愧天无愧地，也要无愧我自己！”
“你啊你，为了一个女人，居然连自己都搭进去了，我该说你什么好？情痴？还是愚蠢！”
“我怎么样与你无关！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张震霖不是要准备升部级了吗？烦请你转告他，殊如安好，我家人安好，我安好，那就大家都安好！否则，哼，论损失谁会比较惨！让他自己掂量！”
“恣衡，听我一句劝，去和张副省长认个错，将文件都销毁了，我保证，一切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你的前途，你的家人都会很好！”萧良承语速很快，眼中流露出温和可亲的神态，仿佛自己是个护孩子周全、替孩子收拾烂摊子的慈父。
“呵呵，萧董，你这样老谋深算之人也会这么天真？还是你已做好打算，再牺牲我一次！”周恣衡紧紧地盯着他，目光如利剑。
萧良承摇头否认，神色焦急：“你是我的亲儿子，我怎么会真的让你送死！我能保证，能……”
说到此处，他自己都心虚了，终是叹了口气：“恣衡，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你也别太天真，真以为就凭那么点东西，就能妄图对抗高山大河！你此后一定要慎重做事！不可再鲁莽了！否则我可就真的救不了你了！”
“不劳你费心！”周恣衡丝毫不为所动。
萧良承离开了，背影伛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下午两点，周恣衡准时到急诊科报道。不像其他科室，每当他去的时候，总会被女医生、小护士们围观，急诊科是医院中重症病人最集中、病种最多、抢救和管理任务最重的科室。
他们的工作实在太忙了，根本没有闲暇时间做这些无聊的事，很多时候都像打仗一样，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紧张，甚至连上厕所都会忘记，等到闲下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膀胱都要炸掉了，匆匆赶去上厕所。
急诊科主任叫冯志坚，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个高体瘦，戴着眼镜，面容严肃，周恣衡与他在工作上是有不少交集的，所以也还算了解，此人是个工作狂，且工作非常认真细致。
冯主任什么也没对他说，便直接安排工作，说今天的值班医生小杨被情绪激动的患者家属打伤，他批准他回家养伤了，就由周恣衡接替他今天的值班工作（小杨今天是全天班），并递给他一张值班表。
周恣衡看了一下，周六和周日他都要值大夜班，就是夜里十一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这样也好，那下周一交完班，他就可以带殊如去领证了。
他淡淡地点头，表示没有异议，便去科室上了，边走他边打了电话给穆殊如，告诉她今晚不能回来了。
穆殊如早就接到徐婧的电话，把周恣衡调到他们科室的事告知她，并兴奋得叽叽喳喳个不停，说什么大家表面平静，不得不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工作，其实是小心脏早就躁动不安，若再不认真点，可就要出医疗事故了！
听得穆殊如哭笑不得，挂了电话以后，莫名地坐着发了许久的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总之很不得劲。
直到此时，周恣衡来电话，和她开了句玩笑，急诊科的小护士瞧不上他这个已婚人士了，她越发地感到不快，酸酸地回了句：“说不定都在暗地里打你的主意呢。”这时，她方后知后觉地品出味来，自己莫不是吃醋了吧，这种飞醋也吃，心眼儿快变针缝了。
周恣衡微愣了下，随即笑出声来，俊朗的笑颜，让路过他身边的小护士频频侧目。
与神外的工作相比，急诊的工作更为繁杂、也更劳心劳力。
在神外，他连续做几台手术，持续工作十来个小时，他并不感到辛苦。
可在急诊，才一个下午的功夫，他表面上依旧精神抖擞，可心里却感到了疲累。因为责任重大，所以压力倍增。被送来急诊的患者很多几乎都是急重危症患者，在面对抢救生命的黄金几分钟，不仅仅要在一片混乱中做出病情的判断，还要尽快地施行各项抢救措施，竭尽全力抢回每一条生命。
这就是从鬼门关前抢人，容不得他有丝毫懈怠。
“周医生，一患者刚被送到停车场，才下车就晕倒了！”一护士拿着电话，对着周恣衡大声道。
周恣衡点点头，推上推车，叫上一个护士，飞速赶往停车场，跪在停车场水泥地上，对患者做了30分钟的心肺复苏，患者未苏醒，护士觉得应该放弃了，可周恣衡继续再坚持做了15分钟，患者终于醒过来。
“周医生，患者女，50岁，忽然晕厥。”
周恣衡初步检查后，道：“立刻进行推到ct室，进行头部ct扫描。”ct结果显示，脑部未发生病变。周恣衡再次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发现患者肺部发出呼噜呼噜声，同时流口水，瞳孔很小，这些都很符合有机磷中毒的症状。针对性用药后，果然情况好转。
“周医生，患者男，32岁，突发癫痫，抽搐。”
周恣衡奔跑过去，仔细检查，询问患者家属，立刻判断，不是癫痫，是中毒，立刻安排：“进行洗胃治疗。”
……
短短半天，周恣衡便征服了在场的医护人员。
入夜时分，急诊科室迎来了短暂的宁静。
突然一阵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而近，周恣衡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飞奔出去。
车门打开，下来一位身形娇小窈窕的女人，她大晚上戴着大墨镜，她身后下来一个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焦急地冲周恣衡道：“快，快救救我的孩子！”
周恣衡二话不说，接过孩子，直奔急诊抢救室，孩子妈妈急忙跟上。
而那戴墨镜的女人却愣在原地，急诊楼前明亮的灯光，映照着她那张惊讶怔楞的脸。